考核的房间是一居幽静的侧室。
朱晗菲推门而入时,负责考核的陈嬷嬷和齐嬷嬷正在喝茶。
两人坐于高堂椅子之上,对上一个秀女毫不留情点评着。
齐嬷嬷微微摇头,落笔写下“中下”二字。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此女棋艺平平无奇,书法更是犹如小儿涂鸦,难以入目。”
陈嬷嬷也面露不悦。
她抿了一口热茶,道:“目前看来,今日所见的众多秀女中,只有乔姑娘的才艺堪称上等。”
她们二人已经阅过三十余人,从一开始精神奕奕到如今的身心俱疲。
至今,也没有秀女能做到让二人眼前一亮。
这可要她们如何与皇后交差?
“才学不精也就罢了,还找各种借口。”
齐嬷嬷很嫌弃地说。
“什么墨水不够,什么琴弦太软……往年都没有这么多事情,偏偏到***,就状况百出。”
齐嬷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咽下口中的茶水,吐出一句:“吉贵人都不知道怎么选的人。我看那过目不忘之能,也只是虚传出来的。皇后娘娘真是糊涂,竟然把宫务交给她管。”
陈嬷嬷瞥了她一眼。
“过目不忘和识人不清又不是一回事。再说了,吉贵人只短暂帮过皇后几日。按你的意思,要是仔细追究起来,还是皇后娘娘的过错。”
齐嬷嬷赶紧手打自己的嘴一巴掌,“哎呦,我这嘴啊,可什么都没说。”
二人喝了半杯茶后,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堂下的朱晗菲。
她今日没穿绯色,打扮得极其素净,头上仅有一根玉簪。
等二位嬷嬷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时,朱晗菲才抿了抿唇,很矜持地笑了一下。
陈嬷嬷一时竟没认出,她是几天前在神武门与她争执过的朱姑娘。
齐嬷嬷打量了朱晗菲一眼,扬声问:“进来多久了?怎么不说话?”
朱晗菲低头行礼,恭敬地回答道:“臣女看到嬷嬷们正在商议事情,不敢贸然打扰。”
“倒数第二个进门……你住在十三号房?”
初选考核的顺序按房间号来排列。
齐嬷嬷放下茶杯,手翻开桌上的名册,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
见朱晗菲点头承认,齐嬷嬷顿时兴致缺缺。
十三号房的姑娘,就从没中选过。
就算才艺再如何精湛,也难入皇上的眼。
她兴致缺缺地挥手,道:“你入宫前上报的考核内容为笛子。竹笛已为你备好,你自行取来吹一曲。”
朱晗菲谢过齐嬷嬷,走上前,从身旁的宫女的托盘上取下一只精美的竹笛。
她其实并不擅长吹笛。
会笛子的,是还未过世的小姐。
她顶替小姐的身份进宫,自然也该考察笛子。
幸好朱晗菲学什么都很快,自决定入宫之日起,她便日夜苦练,终于过了老爷的那一关。
考核只需要一首曲子,而朱晗菲有信心将这一曲演绎得足够美妙。
“朱姑娘,你仅有一次机会。”陈嬷嬷提醒道,“如果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朱晗菲微微颔首。
她葱白的指头搭在笛子的两端,将吹孔放置嘴前。
随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气息化作一道细流,缓缓送入其中。
————呖!!!
一声尖锐的笛鸣骤然响起,把困意朦胧的二位嬷嬷都惊醒了。
朱晗菲眼皮微微一跳,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迅速止住动作,将笛子翻转了一圈,最后窥见竹笛内部的几道裂痕。如若不仔细察看,还真发现不了。
冬日竹笛开裂,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情。
巧就巧在,它刚好在朱晗菲考核的时候裂开了。
朱晗菲紧紧握住笛子,开始思考脱困之计。
而堂上的齐嬷嬷揉搓着耳朵,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不可思议地骂道:“你吹得什么东西?!
这样差的吹奏水平,竟然还敢呈现于众人之前?
陈嬷嬷眼神一转,决定给朱指挥使的妹妹找个台阶下。
她道:“稍安勿躁。朱姑娘初次入宫……怕是紧张吹错音了。”
齐嬷嬷并不买账,她依旧咄咄逼人地说:“哼,若是今日这曲子吹给皇上听,她还能如此轻松吗?只怕……”
陈嬷嬷轻轻拍拍她的手,以示抚慰。
她转过头来,沉声问朱晗菲:“你怎么回事?若是不擅长吹笛,为何要上报入册?”
朱晗菲张嘴,本欲辩解是竹笛的问题,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
可……方才陈嬷嬷和齐嬷嬷的对话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墨水不够……琴弦太软……
再加上之前秀女中五个就有一个哭着出门……
细想一番,应是有人在刻意影响第一轮的考核结果。
这宫中,果然是处处危机。
既然这样,她就算换了一根竹笛,也不能保证新的竹笛完好无损。
“嬷嬷,臣女……臣女……”
台下的年轻秀女握着笛子踌躇了一会儿,才行礼问道:“可否换门才艺考察?”
“说换就换?”
”你把宫廷规矩当什么了?以为是在你家吗?”
齐嬷嬷语气严厉,“说话也含糊不清,也不知道如何被选上的。依我看,你也别吹了,直接得个下等回家去好了。”
说着,她就准备在名册上落笔,给朱晗菲打一个“下等”的评级。
“慢着!”
陈嬷嬷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制止了她。
“我瞧她有些不对劲。你看她手里的笛子,怎么是红色的?”
红色的?
齐嬷嬷这才放下笔,目光向朱晗菲的手中看去。
只见那只通身翠绿色的精美玉笛上,沁上了一抹惊心动魄的红色。
“……你流血了?”齐嬷嬷讶异。
朱晗菲顿了一下,立刻跪倒在地。
她含糊着声说:“回嬷嬷的话,臣女今晨不慎咬伤了自个儿。方才吹笛之时伤口再次崩裂,乱了笛声,才扰了嬷嬷的耳朵。”
齐嬷嬷仔细端详她的面容,发现她的唇边确实有一抹淡淡的血痕。
“这……你一开始进来时怎么不说?”
怪不得这姑娘说话有些含糊,原来是咬伤了自己。
伤得还很深,只是吹一口气就要流这么多血。
如此下来,哪能撑着吹完一整首曲子呢?
朱晗菲再次垂首,声音中带着几分恳求:“还请齐嬷嬷体谅,允我换一门才艺考核。”
陈嬷嬷咳了一声,小声提醒齐嬷嬷道:“她进门时,咱们正谈得兴起,哪里会留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齐嬷嬷一想,还真是。
但一个十三号房的……
她能会一门才艺已是不错了,还能有别的可展示的?
陈嬷嬷劝道:“你瞧她的长相,中选的几率不小啊。如今你帮她一帮,将来省不得有机会报答你。”
齐嬷嬷听了陈嬷嬷的话,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波澜。
她抬起下巴,俯视着底下的朱晗菲。
“罢了,你嘴巴受伤,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即使如此,你便换一门才艺吧。”
不亏她方才狠狠咬自己的一口。
苦肉计生效,朱晗菲强忍下口腔内的剧痛,笑着谢过两位嬷嬷。
腰包中的舞鞋此刻成为了她的救命稻草。
……“锦绣”,和她背后的吉贵人,还真是未卜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