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的门铃急促,习羽无头绪的在电脑上删删减减,被吓了一跳。
林屿宁正倚靠在习羽的床头看书,两人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过了十几秒,习羽反应过来,跑到客厅的窗前往楼下看去。
砰砰砰,连续的三下敲门声,力道强劲。
林屿宁开门就看到步伐虚浮的文秀和她身后虚扶着的女人。
习羽连忙上前扶住妈妈,眉头紧蹙,“怎么喝这么多。”
和习翼完全相反,文秀酒量高,喝多了不哭不闹也不讲话,目的性极强,直冲着卧室的床走去,沾到床就呼呼大睡起来。
习羽跟着文秀进屋,留下林屿宁和送人来的女人在门厅面面相觑。
看着眼前身形高大外国面孔的男人,那女人甚感意外,试探性的问道,“请问你是?”
“林屿宁,习羽的男朋友,习羽爸爸呢?”
林屿宁边介绍着自己边朝着那女人伸出手去。
女人伸出手虚握了一下,“你好,我是习羽的三表姐,姑父还在车里。”
两人都喝得大醉,家族里滴酒未沾的不多,还会开车的更少了,习羽的家最远,表姐主动请缨把两人送了回来。
她一个人没有能力一次将两个全醉的人扶上楼,索性先把姑父锁在了车里。
“表姐先进来,我把叔叔接上来再送你回去。”
林屿宁下去的时候,看着歪倒在后座的习翼,以为他睡着了,刚开了车门,没防备的就被他蹿了出去。
习翼稳了稳身体,站在林屿宁身后,仰着头看着他,口齿变得不甚清晰。
“我认识你,你是西西的教授。”
林屿宁上前扶着习翼的胳膊,耐心的回他,“是,我还是西西的男朋友。”
“男朋友好啊,她也谈恋爱了,都催我赶快将女儿嫁出去,我生的女儿怎么了,她读的可是顶尖大学,怎么会嫁不出去。”
“嗯,放心,我和西西会结婚的。”
林屿宁耐心的回复着习翼的醉言醉语。
醉酒的中年男人执拗,怎么也劝不回去,他索性蹲在习翼面前,将人背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个身形瘦弱的中年男人到底经历过什么,却能隐隐的感受到连绵不断的诉说里掩饰的委屈。
小心翼翼的把人放在床上,刚放在床上,习翼自己坐了起来。
在表姐的帮助下,习羽已经给妈妈换好了睡衣,正拿着热毛巾帮她擦拭着脸颊。
习翼还不想睡觉,拉着林屿宁的手一直在嘱咐着。
“你要早点娶她……”
“一个女婿半个儿,西西嫁给你,我也算是有儿子的人了。”
卧室里,习羽拿着毛巾的手一愣,从小到大她虽然是爸爸带大的,两人的交流也并不多,她还是第一次真切的听习翼亲口说出对有儿子的期望。
“要不,你们照顾姑姑姑父吧,我打车回去。”
气氛有些尴尬,表姐适时的告别。
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表姐大概能体会得到习羽现在的感受。
习羽给文秀掖了掖被子,人已经睡熟了,转头截住表姐。
“三姐,等等我,我送你。”
林屿宁帮习翼脱了外衣,倒了杯温水给他。
“我去送吧,天太黑了,不安全。”
“放心,我会注意的,帮忙给我爸换身衣服。”
林屿宁看着眼前的习翼,习羽确实照顾不了他。
“那你慢慢的,我等你回来。”
简单的套了件羽绒服,习羽临出门前,走到习翼面前。
“去睡觉,别折腾人。”
看着习羽皱在一起的笑脸,习翼猛地收了话,像个犯错误的小学生一样端坐在床边。
下楼的时候,表姐调侃习羽。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姑父还真是最听你的。”
“三姐,你就别笑话我了。”
算起来,舅舅姨姨家里的表姐,习羽也就对这个三姐较为熟悉。
她小时候总被几个表哥捉弄,三姐是唯一一个会站出来替她出头的人。
“你快要毕业了吧,把男朋友带回来,是好事将近?”
好几年没见,两人有些生疏了,表姐坐在副驾驶,找着话题。
“我要读五年,还有一年半才毕业,他想来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就带他来了。”
“看起来人不错,长得也帅,要是喜欢就早一些结婚。”
表姐算是家里读书多的女孩子,也就读到了高中,还没毕业就辍学了,就跟着家里做生意,她人长得漂亮,还没谈恋爱就被各种媒婆盯上。
相看了条件还不错的就被家里逼着结了婚,紧接着就被婆家逼着生了孩子。
她不喜欢那个男人,两人没什么感情基础,打了几胎生了儿子就算完成了人生任务,家里的事情基本不管,还很大男子主义。
她不想看着小表妹和她走了一样的路。
习羽抿了抿嘴,迟疑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她知道表姐是好意,没必要拂了表姐的这份好意。
「结婚」这个字眼对习羽来说太陌生了,她的未来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这时候让她和一个人结婚,即使那个人是林屿宁她也觉得不合时宜。
不在一起长大的表姐妹没有太多的话可讲,两人互相问了对方的近况。
路上车辆寥寥,基本上都是表姐在问,习羽来答。
“小侯子,你还记得么,你外甥,就比你小五岁,今年就要高考了。”
“记得,我记得我小时候还抱过他。”
习羽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身旁的表姐,小时候差几岁千差万别,下意识的把她划到大人那列,后来才知道身旁的表姐也不过大自己十二岁。
记忆中表姐很漂亮很漂亮,是那种不施粉黛就能让人心旷神怡的漂亮,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岁月在她身上就写满了痕迹。
“他成绩还算可以,和你读的是同一所高中,发挥正常的时候能挤进前五十名,我想问问你,他有没有可能考进你们学校?”
习羽收了眸光,看向路的前方,半数的路灯熄灭,道路上蒙着一层昏暗。
“高考成绩出来后可以申请试试,说不定可以申请上呢。”
城东到城西,习羽车开得慢,这一路开的久了些,耐心的回答着表姐的问题。
小时候,在大舅舅家玩的时候,习羽就很喜欢三表姐,她干活利索,省下来的时间就在一旁安静的看书。
她的儿子小侯子被教养的很好,小小的人像个小绅士,见谁都很礼貌。
习羽不喜欢小孩子,也被小侯子所俘获,至今记得他奶声奶气的跟在自己身后叫着「小姨」,那时候他也不过两三岁的样子。
表姐下车前,习羽加了她微信。
表哥建了个家庭群,爸爸妈妈都在,唯独习羽不在,习羽也没加过任何一个亲戚的微信,在两个家族里都是透明人。
亮着二维码的手机伸到她面前的时候,习羽明显看到表姐的眸光一亮。
原来她是想加自己微信的,如果所有的亲戚都有如此恰当的边界感就好了。
“如果小侯子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让他直接加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回到家的时候,习翼和文秀已经睡下,客厅里留了灯,林屿宁坐在沙发上等她。
接过习羽脱下来的大衣挂在门厅的衣架上。
茶壶里温着牛奶,习羽倒了两杯,一杯递给了林屿宁,陷进沙发里,抱着双腿坐着,眼神有些空旷。
“遇到什么事情了?不开心?”
感觉到习羽的低落,林屿宁把牛奶放到茶几上,坐在她身后将人拢在怀里。
“没有不开心,我只是觉得三姐过得好辛苦。”
习羽在同辈中年龄最小,比她大几岁的都是男孩子,小时候总跟在哥哥们屁股后面玩,被他们捉弄,大一些就不不参加家庭聚会了。
她没有机会了解到作为一个女人在家庭中要承受多少重担。
“她和你讲什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习羽猛的将一杯牛奶灌进肚子,温热的牛奶在习羽唇上留下半圈奶胡子。
表姐说的云淡风轻,她年纪轻轻就嫁了个富二代,按理说即便是那男人没什么能力,靠着家里本本分分的在小城市过日子,平平淡淡也挺好。
不怕人没有能力,就怕没能力的人偏要证明自己。
那男人按照家里的要求,娶了媳妇生了儿子,拿着父母给小家的钱就到一线城市创业,兜兜转转这么多年,钱没挣到,家也不怎么回。
表姐兢兢业业照顾公婆抚养孩子,财产一分没有,最后离婚落得一半外债。
她本来没有想要送儿子出去读书的想法,也没有能力送出去,前夫变成老赖,孩子未来处处受限,才不得已谋求别的想法。
习羽转过脸,抬头问林屿宁,“我外甥这样的情况申请我们学校有希望吗?”
表姐下车后,她在车里拿手机查过,老赖对子女的影响。
就离谱,一个从未尽过抚养责任的父亲,他的儿子要为他的信用破产付出一半的人生选择,还是在他们家乡最上乘的那些人生道路。
林屿宁抽了张湿巾小心的将习羽唇上的奶胡子擦拭掉。
“有希望,我们学校更看重的是学生的能力,只要他能力足够。”
习羽低头轻轻戳了戳林屿宁的胸膛,略带羞赧的问他。
“他学理科,成绩很好,只能走高考申请,你能不能帮忙指导一下他,我觉得我好像给不了他什么好的建议,怕把他带偏了。”
林屿宁握住戳他胸口的小手。
“当然可以,每年都会有很多高中生给我邮箱发邮件,我都会认真回复,更何况他是我们的外甥。”
申请名校掌握信息差很重要,联系在校的学生教授获取最新消息,都在合理的手段内,还有不少顶尖名校会在申请材料里特意询问学生在校内是否有亲属。
帮助高中生做申请指导并不违规,只要不是申请他所在的专业就可以了。
习羽埋头进他怀里,她不喜欢过节,也不喜欢回家,每次回来总会耗费很多心神,糟心的事情一个接着一个。
可又想,相比而言自己也算是幸运,同辈亲属中,她经历过的糟心事情也算是少了,她不愿参加家族聚会,父母也由着她了,更没有在刚成年的时候就被迫嫁给不喜欢的人。
“你知道,三姐就比你大两岁,他儿子今年快十七了。”
“怎么嫌我老了?”
习羽窝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回他。
“我只是庆幸我当年侥幸拿了录取,不然真的无法想象在高中那个年纪就嫁人,我接受不了,人生好像才刚开始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林屿宁把人从怀里捞出来,额头抵着额头,双眸对上,眼神里从未有过的坚定。
“不是侥幸,西西,你很优秀,真的非常棒,值得最好的。”
四年前,林屿宁是在搞一场颠覆性的招生实验,不过也是宁缺毋滥,他看到了习羽身上的闪光点和爆发力,事实也证明他没赌错。
顶尖的大学不应该只能培养精英,社会也不需要那么多的精英,每一个岗位能够闪光的普通人都会是学校的骄傲。
所有的伟大终将归于平凡。
林屿宁当了十五年的天才,凭借着天赋挤进最高学府,才发现在天才的世界,天才也会被堙灭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
他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接受自己,自洽生活。
也正因如此的经历,林屿宁才选择投身社会学,毕业后进入大学做一名教授,又主动承接每年本科招生的工作,不断优化录取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