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草木寂静。
黑夜漫长,像过不完似的。
金色的兽形香炉中,焚烧着瑞脑像,烟雾缭绕,丝丝缕缕,似薄雾又似愁云,将寝殿熏得像仙境一般。
傅婉夕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手枕在额前,遮住了微弱的烛光。
候在一旁的良玉见她醒来,上前将她扶起身子,递了一杯暖茶,“殿下,今夜你已经醒了两次了,可要奴婢去点些安神香?”
傅婉夕双目无神,接过茶轻抿了几口,丝丝暖意入府,驱散了身上的凉意。
她脑中浑浑噩噩,不知为何,有些头疼,傅婉夕转身问道。
“她当下如何了?”
“瑶姑娘已经出城了,已经抵达昌源,听下人来报,她跟着车夫一路南下,不曾回头。”
寂静了一瞬,她又问道。
“帝兄呢?”
“戌时陛下已经命人封城,还有瑶姑娘失踪的那家店,已经被侍卫团团围住了,里面的人皆被一一盘问。如今,陛下的人在京城中秘密搜寻,只为找到瑶姑娘的下落。”
夜色寂静良久,傅婉夕背靠在床榻上,紧紧捏着瓷杯,心底漫上一阵阵的怒意。
困意全无。
帝兄竟然为了她,不惜兴师动众的封城。
“让手下的人做得干净点,莫要让他发觉。”
*
天将大亮。
傅上淳在黄昏时登上高阁,看向远处的高山平野,那处烟光缭绕,昏黑的大雁顺着云雾北上。薄暮时分,栖鸦归巢。
站在高处,可以将紧闭的城门一览无余。
他侧过头,眼角发红。
“可有她的消息?”
“回陛下,瑶姑娘不在城中……”
“自己逃的?她倒是有本事。”
一声声冷笑从头顶上掠过,南越吞了吞口水,尽可能的忽视。
“苏黛院那边的人问过了?”
“我带人细细盘问了一番,宋姑娘对这事一无所知。”
“呵,一无所知……她倒是瞒得紧。”
南越身上起一层薄薄的冷汗,感慨陛下当初真是接了个祖宗回来。
“宋姑娘还说,瑶光走之前,曾在她那儿借了些银两。”
傅上淳脸上浮起丝丝笑意。
好啊,真是好啊。
他笑完了,眼神瞬间狰狞起来,“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找到她的下落,我亲自去将她绑回来。”
他自认为对瑶光还算不错,除了蛮横一点的将她带回京城,其余时候都是好吃好喝的供着,虽然限制她的自由,可完全是在为她的安全着想。
要想娶她,首先得给她安排好身份,他有意将她接入宫中,等过些时日,再安排她在自己身旁,做自己的贴身侍女,时间一长,便明媒正娶的抬成妾室。
他找了宋媛做她的替身,吸引那些对后位有想法的贵女,让她们没有心思关注瑶光。
她不知人心险恶,那他就替她铺平道路,而她只需一心向前,走到他身旁。
他照顾她的性情,知晓她对房第之事一知半解,便强忍着迟迟没有碰她,只是在亲吻一事上态度强硬了些。
她若是不满,尽可以跟他提。
非要用这样的法子来惹得他发火。
原来她从前说的那些爱慕他的话,都是狗屁。
从来都是骗他的。
谁都可以背叛他,唯独瑶光不行。
是她自己先救了他,是她将他们绑在一起。
如今,凭什么说断就断?
注意到傅上淳发冷的目光,南越在心底打了个冷颤。
还有些话他没敢说,这些天关城门,将城门的侍卫盘问了一番,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瑶姑娘,很可能是在关城门之前便逃出去了,派出去打探的侍卫,也说路上有人见过瑶光,可追到了一半,不知为何,都有人有意的抹去其中的踪迹。
拿着瑶光的画像问下去,路途中的百姓皆是一问三不知。
在大雨的冲刷下,马车留下来的痕迹很快消失不见。
每每捕捉到一点风声,却又像断了线的纸鸢,一眨眼便不见了影。
好似……
好似有人特地帮助瑶姑娘逃跑一样。
南越问过瑶光身边的人,除了一个宋媛,也不曾见过她跟何人亲密。
能帮助她从京城离开,还能抹去其中的踪迹,必定是身居高位位高权重之人。
会是谁呢?
南越苦思冥想,不得结果。
*
客栈外很快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瑶光看着屋檐外的倾盆大雨,满面愁容。
雨这样没完没了的落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启程去江南。
一路上,车夫带着她尽在往小道走,这段路她曾来去过一两次,只不过这次好上许多,路上不再是从前饿殍遍地的景象,路途上还有些小摊供他们歇脚。
赶路的这两日,她畅快极了,大口大口的呼吸芳香的新鲜空气,连树梢上的嫩芽都让她快意许多。
瑶光想明白了,到江南后,她便凭借自己的双手劳作。
她做事勤快,会做些好吃的家常菜,身上还揣着宋媛给她银两,若是顺利的话,她便在江南开一家小食铺,宫中的那些点心,她学了个七八,日后再研究些民间小菜,在江南安定下来也不算难。
至于傅上淳,瑶光摇了摇头。
只要逃到了江南,隐匿一段时日,他应当很快就会将自己忘记,毕竟,他身旁有那么多的贵女。
还有宋媛。
瑶光抬起手,遮了遮落下来的雨水。
心中默默许愿,希望逃跑的这一事不要连累到宋媛。
可转念一想,傅上淳应当是喜欢宋媛的,不然也不会让她留在苏黛院那么久。
这些,应当与她,再无什么干系了。
瑶光低着头,眼睛有些发酸。
她只是很怀念,从前在幽谷当中,与傅上淳相处的时日。
他虽然嘴巴毒,说话做事总是带着些戾气,可从来不会像如今这般蛮横不讲道理,也从来不会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
如今,他杀了宋婶一家,害得自己曾经的故乡变成了噩梦。
让她留下来,却不给她自由。
瑶光看着自己的泪水跟雨水一同落下,在水坑当中砸出断断续续的洼。
付清曜,要是只是付清曜该有多好。
她抬起手,很快擦拭去眼泪。
不应当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子哭泣。
她跟他,以后只会是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