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明突然觉得头上的伤口更痛了,食堂里工人们的欢声笑语逐渐模糊起来。
空气里弥漫的饭菜香味,好像瞬间变了股味道,让他闻到之后有些想吐。
他的目光从眼前一脸紧张的王二民身上扫过,又落在低垂着头、耷拉着肩膀一声不吭的张翠花身上。
刚刚眼中的那丝感动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他重新抄起筷子,夹起最后一根豆芽放进嘴里,仔细地一下一下慢慢咀嚼着。
仿佛这是什么无上美味一样,让他非要品个清楚才肯下咽,或者吐掉。
王二民有些傻眼,他有想过听到这个请求后,老三可能会震惊、会暴怒,却唯独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他警惕地朝左右看了看,还好他们坐在边角处,附近没有其他人。
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老三,我知道这事儿爹大错特错,不可原谅,可你能不能看在娘和咱兄弟的份上,放过爹?”
王思明仿佛没听到王二民的话,头也没抬,嘴里的豆芽已被他嚼的稀巴烂。
王二民心里突然有些发慌,语气变得急切起来,“老三,二哥求求你了!
要是爹蹲了笆篱子,那家里人可就都完了!”
王思明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筷子。
王二民见王思明无动于衷,咬咬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老三,我求你了!”
王思明震惊地瞪大双眼,猛地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
简陋的木质长凳被他带得“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吃饭的工人瞬间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一道道视线扫了过来!
王思明看着跪在地上的王二民,又转头看向张翠花,只见她正捂着嘴,低声哭泣着。
“老三,我求你了!你想想大哥、小妮、我,还有娘,我们对爹做的事儿可全然不知啊!
不能因为爹,就毁了我们一辈子啊!”王二民红着眼睛说道。
这时,食堂里已经有好心人朝这边走过来。
王二民见状,赶紧擦了擦眼睛,立马站起身,先把王思明弄倒的长条凳扶起,又拽着王思明坐下,自己也回到原来的座位。
“同志,你们这是咋了?需要帮忙吗?”几个工人走到跟前,皱着眉头严肃地问道。
“啊?没事,哈哈!我们村要排演白毛女的话剧,这不我即兴来了一段儿!”王二民打着哈哈说道。
“哟!你这演的是杨白劳吧?别说,还真有那味儿!
只是这个演黄世仁的小同志好像不行啊,没演出那股凶狠、奸诈的感觉!”
几个工人见没啥事,跟王二民说笑了几句便离开了。
王思明低垂着头坐在长凳上,手里紧紧攥着筷子,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王二民看着一直不吭声的王思明,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急忙用力戳了戳张翠花的胳膊,“娘,你就说句话吧!我和大哥、小妮也是你的孩子啊!”
张翠花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她心里清楚王老实犯下的大错,不可原谅!
可是其他儿女是无辜的呀!
老大那憨厚孩子,一直默默地为家里付出,马上就要结婚了!
他本应过上平淡又幸福的日子!
老二的亲事也快谈妥了,兰姑娘是个好姑娘,有她在,老二肯定能变得有担当!
小妮还那么小,她还打算过两年送小妮去上学,像王思明一样好好读书,将来当个工人!
要是孩他爹真去蹲笆篱子,以后全家人都抬不起头,也不会有人愿意跟自家结亲家!
这几个孩子的人生就全毁了!
她身体晃了晃,红肿的双眼不停地有泪流出来,她看着王思明,心里既愧疚又心疼。
最后,她还是一把抓住王思明的的手,声音颤抖地请求:
“三儿,娘知道你受了大委屈,娘知道你爹干的不是人事儿!
可咱不能把你爹告到派出所啊!你就当是为了娘,为了两个哥哥和妹妹,别去告你爹,好不好?”
王思明抬起头,望着眼前苍老又痛苦的娘,神情有些恍惚。
过去与家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不断浮现,让他感觉既温暖又疼痛。
他知道,现在坐牢不只是一个人的事儿,家里所有人的命运都会被影响!
一旦王老实坐牢,全家人都要承受别人异样的目光,鄙视、冷漠、偏见可能会伴随他们很久。
而且,以后考工人、考大学,政审这一关也不一定能过得去!
一边是正义,想要给王老实惩罚,一边是无辜的家人!
他的心里乱成一团麻,不知该如何抉择。
“三儿 ,娘就求你这一次,不要告你爹好不好?”张翠花的身体摇摇欲坠。
王思明皱着眉头,轻轻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中的痛苦与纠结已被决绝所替代。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满脸紧张的王二民和痛苦不堪的张翠花,声音嘶哑却坚定地说:
“娘,你们走吧。我不会把王老实告到派出所的。
但高家村那个家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张翠花闻言,身体猛地一震,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颤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挽留这个孩子。
她只觉得心里瞬间空了一大片,她到底还是失去了三儿吗?
王二民静静地坐在旁边,感激地看着王思明,想到过去的种种,眼眶也不禁红了起来。
王思明深吸一口气,迅速站起身,利落地把桌上的盘子碗筷收好,端起来就转身朝外走,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语气有些冰冷地说道:
“虽然我不告他了,但我深信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让他好自为之吧!
还有,如果后边他还来惹我,我可不会再客气了!”
“三儿!”张翠花无力地伸出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