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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祈?”支道安望着跑到门口的难民,连忙起身过去扶住对方:“你怎么来了,师父呢?”

管祈掮着一个包袱,风尘仆仆的瘫坐在地上,他把包袱打开,拿出一个石偶人。

“这里。”他把心口上穿了个洞的偶人递给支道安,“我刺了他一刀后,他就变成这样了。”

支道安一头雾水的拿着偶人打量。

这石偶照着支道弃的模样等比例缩小,银白色的发丝有些焦黄色,应该是管祈烧的。

支道安不清楚自家法力无边的魔头师父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按理说,管祈一个普通人应该伤不了他才对。

不过他联想到往生境就想通了。

一定是往生境出了变故,这人才会变成这样。

支道安沉吟片刻,向管祈道:“你带他找来这里,是要救他?”

管祈抬起眼皮,寒声道:“我为何要救他?我要他死!”

他脸色苍白极浅极凉的笑了一下:“师父不是看过玉沧古传么?应该不难猜到我杀他的目的。”

支道安想起那本泛黄的古书,叹息一声,拿着石偶说道:“以我的能耐还杀不死他。”

“但你和这位大师总能找到法子——”管祈继续翻包袱,翻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递给支道安:“倘若两位都拿他无法,那么天道就是个摆设。”

支道安哑然半晌,打开书页,一眼摸瞎的念道:“子孙洄溯?”

图顿站在他旁边看了一眼,说道:“子孙洄溯,就是用他和玉沧公主的后嗣魂魄当火种,让时间回溯到五百年前。”

那书页上记载了如何洄溯,洄溯过程中的种种邪法。

百万人牲炼石只是探路的第一步,那石中三千金家子弟的亡灵烧起来时,苍生都得祭境,为他打开时空之门!

支道安心悸的靠在墙上,滴了一身冷汗。

“贺寅着了他的道了!”

贺寅一死,这个时空的所有人都得变成祭境的贡品!

而他、贺寅、图顿乃至金卯那个小脆皮,他们迄今为止所做的全部努力,都没有逃开支道弃的魔爪!

支道安心口又有点潮,想吐血。

图顿心口也有点不对劲,他摁了摁狂跳的眼皮,实在想不通苍生到底造了什么孽,竟然要和这样的妖孽活在同一个世界?

为了时光洄溯,支道弃把金家三千个子嗣的魂魄装进血精石炼化,十多年前金家满门抄斩,定有他的手笔吧?

支道安给自己顺了顺心口,他现在可太理解管祈的心情了。

管祈眼睛干红的望着两人:“他虽然变成这样,但刀劈斧凿火烧都不管用,所以我想请两位想想法子,除掉这祸害,把这片停滞不动的天地拉回常轨。”

“如今只有苍生万物向天请愿才能杀掉他——”图顿轻声道,“他与万物为敌,天必除之。”

管祈:“那要怎么做?”

图顿看着管祈,良久良久,说道:“上昆仑叩天。”

管祈眼神一动,还没来得及再问,支道安手中的石偶就猛不丁窜了起来。

那道白影从眼底闪过,倏忽之间便没入镜中。

“不好!”支道安的惊吼声在耳边炸开,“他追进镜子里去了!”

图顿捂着心口一口血吐出来:“好、好一个苍生祭境——”

原来搁这等着他呢!

那偶人跑到镜中之前,突然伸出手在图顿心口上拍了一巴掌,留下一个结着冰的小手掌印。

五脏六腑都被这手印摁碎了似的,图顿吐在地上的血里掺了些碎肉。

他剧烈颤着手抹掉唇边血迹,觉得自己也该找什么东西去去晦气了。

在遇到夏武帝和贺寅这两个牲口后,他连喝风都塞牙。

*

月光神殿外,冷白的月色在大殿石柱上凝结了一层浅霜。

这夜,魔鬼久久凝望着夏宫方向。

皇后梦中觉得有些热,纤细的脚伸出被子,暴露在空气中。

男人轻轻起身,给她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的穿上龙袍,来到通政殿。

此时不到三更天,他把堆积在案上的密信翻开,看完,烧毁,再看,再烧。

他没有把任何军机留下,唯独金卯进了月光神殿的讯息躺在案上,一直躺到天亮。

皇后有时会来通政殿打转——她身体已经调养好了,不用再禁足,她就到处乱跑。

宫人怕说了什么话叫她听去又气出个好歹,全都统一口径,把玉沧和大夏血战的消息一五一十的烂在心里。

这天,她安静的窝在夏武帝旁边看话本,看了一会儿眼睛一抬,瞅瞅夏武帝,见对方专心致志的批着奏折,她就悄悄把爪子伸向那封压在公文底下的信件。

夏武帝偏头看她一眼,她心虚的鼓了鼓脸,然后一把扯出信纸背对夏武帝看了起来。

“咦?”玉沧看信上说金卯成了蛇王妃,就没心没肺的窝在夏武帝怀里笑道:“刘预,小脆皮成了王妃了!那条蛇活了几千年,他完蛋了,这辈子当了灵蛇的人,下辈子也逃不掉了!”

笑着笑着她又回味过来,捏着信纸瞠目结舌:“不对!那他下辈子怎么办?”

她慌得不行,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绿眸从夏武帝怀里支棱起来:“他掉进火坑了啊!”

夏武帝声线平板地道:“下辈子他投生在大夏还是玉沧,尚无定论。”

皇后就挠挠头,盘起脚丫子,戳戳男人肩膀,含笑道:“前线罢战了么?明年秋天,我想带孩子去边境看看。”

“好——”夏武帝应道。

报信的宫人疾走到殿外,看到皇后,他脚下一顿。

只一瞬,宫人便反应极快的镇定下来,小步前趋,说道:“陛下,武老将军荣归故里。”

夏武帝知道武道鸣病重难医,宫人一句“荣归故里”,他就知道那老将军终究没熬过去。

夏武帝沉默许久,说道:“武将军戎马一生,立下无数汗血功劳,当赏。”

十一月底,武道鸣病死的消息就传到了西域。

玉沧王合着双目静静靠在椅子上,托铎小声说道:“父王,金卯说中了,武道鸣真的……”

对一个沙场秋点兵的老英雄,用死是不大恰当的,所以托铎说到这里就卡住了,望着王椅上的中年男人。

“他是英雄,”玉沧王缓缓睁开眼,说道,“英雄去世用壮烈,挂幡吧,为他这瀚海平生送行。”

这天,玉沧王宫为那老将军升了一面白幡。

玉沧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毕竟是玉沧的宿敌。

但他入敌国不杀老弱妇孺,攻城不屠百姓,单凭这两点,他就配得上玉沧人的这块白幡。

金卯站在月光神殿上,望着那块素白幡布。

小蛇趴在他左肩,支起身子,头蹭到他脸颊上。

雪洒苍天,金卯站在风雪中轻声说道:“去年六月,我竭力想让石头堡那三万百姓活下来,他们活过了六月,却全部死在七月里,后来我猜测玉沧王发动战争是中了太后的离间计,所以来信向他解释了前因后果,他信了,派了使者去大夏谈和,本来成功了一半,如今大夏又杀过来了。”

他呼着寒气,眼神有些不甘:“历史回环往复,我现在要怎么谈和?”

为什么一定要谈和?

杀过去灭了夏武帝不好么?

何况历史已经变了——历史上这个时候,金卯已经被架在火上烤起来了。

贺寅眯着眼睛,尾巴尖在金卯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以示安慰。

话说回来,历史重复也好,他正想会会那萧胤呢。

玉沧城外,少年潜伏在一片高地上,身体与雪融为一色。

他睫毛凝着冰霜,捏着刀一动不动。

他是来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