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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卯试探道:“阎王他……老人家在销金窟?”

守门人的态度谦恭得近乎卑微。

他两手交叉放在腹前,从头到尾保持六十度躬身倾斜,几乎有些点谄媚的嫌疑了。

但金卯没有多想,他所见过的商店伙计也是这个样,给了小费和没给小费,那待遇是天差地别的。

闻言,守门人点头哈腰道:“阎王在太阳下山后回销金窟。”

金卯心里约莫有了底,一边设想见到阎王后的唇枪舌剑,一边悄悄深吸两口气,又一边摸着火塘坑走下螺旋石阶。

他面不改色的打量这个地下通道,心想,难怪东厂没发现古怪,这石阶藏在火塘炉灰下,灰里放着红薯,番子们刨了红薯就走,谁能想到这灰坑之下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销金窟呢?

来到“鬼门关”,就见那门上贴着两张露骨的欢喜佛像。

金卯脸上一红。

把这种有伤风化的东西堂而皇之的贴在入口,可见这销金窟真如君嫂子说的那般淫邪放荡,干的都是那等伤天害理的买卖。

阎王的爱好低俗至此并引以为荣,人品可见一斑——不过他要是有人品,世上就不会有销金窟了。

金卯顿了顿,视线一转。

却是奇怪,这妖魔鬼怪的门画两边,竟有一幅白底金字的对联。

左边:苟利国家生死以;

右边:岂因祸福避趋之。

横联:视死如归。

金卯瞠目结舌。

怎么着?

这淫魔王还是个仁人志士?

不等他多看,守门人就小碎步跑上前,快速撕下欢喜佛,翻出背面的儒道圣人像,沾着口水又将画黏上去。

金卯睁圆眼。

他是文化人,看不得圣人被如此糟蹋,所以低下头装没看见,免得在人家的地盘上起争执。

守门人听说他脾气很差,所以他那一低头,无异于爆发的前兆。

他爆发起来也就骂一两句,但比他脾气更差的那位爆发起来,可就要命了。

前面那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尸体还是暖的呢!

守门人见金卯闭上眼,登时觉得自己离暖暖的尸体不远了,脸色煞白,连忙做痛心疾首状,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里原本是个殉葬窟,闹鬼如麻,老夫子虽是个圣人,可他敬鬼神而远之啊,自己都怕鬼,哪里护得住咱们?”

“阎王爷见不得咱们受苦,便去请大师画了这欢喜佛,人怕泼皮,鬼怕淫魔,就是这个理了!”

守门人唾沫飞溅,小心翼翼推开门,喜滋滋道:“大人,这便是销金窟了。”

一道强光照射过来——强光来自顶上的夜明珠和地下的琉璃灯,这……这得花多少钱?

金卯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个妖魔大本营。

清一色的悬山顶建筑,五脊二坡,四脊卷得像麻花。

金卯眯了眯眼,这种建筑多见于雨水充足的南方,那位阎王,是个南方人?

长街上人来人往,全都戴着生肖面具,在那红绸花灯的映照下,有些魔幻。

金卯目光一凝,看向那拿着纸风车乱跑乱跳、问母亲讨要糖人的小孩。

君嫂子不是说,这里是个人间地狱么?

怎么大家都有点着急忙慌、一心想占小便宜的寒碜呢?

那边戴着牛头面具的黑衣男人,已经在同一个商铺逡巡两次、讨价两回了。

“大人?”

金卯收回目光,觉得这地方华丽得不真实,但穷得很质朴。

守门人把一只白兔面具递给金卯,等他戴上后,才向旁边糖果铺子的人招了招手:“这位要见阎王,你带路。”

那人顶着一只憨龙面具,上来就是一个九十度大鞠躬:“这边为您带路,请!”

金卯茫然了。

这些销金窟的人不像穷凶极恶的流氓,倒像在商铺里打过几年杂的迎宾,态度一个比一个恭顺,一个比一个温存,销金窟也不像传说中的销金窟,倒像销金大酒栈。

面具仁兄一路上几乎躬得像一只虾子,并走出了鸭子步。

金卯感到震惊。

他来到那座仿佛要立马化作朱雀冲上云霄的阎王殿,问道:“阎王办大寿么?”

面具回道:“阎王要娶王妃。”

“……”这阎王好像是上了岁数的,不会又是个“梨花压海棠”的张三影吧?

金卯眨了眨眼。

他们太监别的不会,但给女人当参谋那是很在行的。

所以他当机立断,决定实行两个方案:与阎王合作,同时拉拢阎王妃!

思及此,金卯摸出两锭雪花银,去账房那里随了个份子——人情要做到位。

账房把银子丢去箩筐,头也不抬的问道:“死鬼,你叫什么?”

“金卯。”

账房顺手写了一个‘金猫’,说道:“怎么不叫招财?嗯?喵喵~”

金卯抿了抿嘴,指正道:“卯,子丑寅卯的卯……”

账房突然跪下去冲那把铜椅猛磕三个响头,跳起来,哆哆嗦嗦的把卯字写上。

“我、我个人认为这个卯就应该象征十二生肖里的司母戊鼎,因为这个广寒宫的占地面积很、很容易直接影响到洗澡水的生长速度,你知道吧?

你往里砸的时候,一瞬间,它就会产生大量的双峰干预,俗称优埃符屋,会严重影响岩石内部的生态平衡,甚至会对这个家具的心情和前朝皇后的马鞍产生巨、巨大的流流动性,你知道吧?啊?

再者说,根据这个家禽的行间距,你可以很容易的推断出,牛肝菌培养的王莽,他是可以直接嫁给蜂巢里的青霉素的,所以这个这个,你不管这个宣纸的轰炸力是否具有疗愈性,鸡汤的浓度是否含有土元素,都不影响这个这个,草履虫和兵部尚书在屋顶上倒拔垂杨柳,你知道吧?”1

“……”金卯对销金窟有了全新的认知。

账房拍了拍手,伴随着阵阵白雾,一群美人儿从内殿飘出来,将时下难得的瓜果一一摆上,歌舞升平。

金卯坐在客位上,账房陪着笑过来谈了会儿天,接着又请金卯参观整个销金窟。

走到“枉死城”,金卯向街边的脂粉小摊瞅了一眼。

那买胭脂的女子方才就在这里,现在还在这里,并且还没有和老板谈妥价钱。

但两人都像没脾气似的,彼此笑得甜兮兮,四目相对,几乎有种西门庆看到潘金莲时那种天雷勾地火的势头。

金卯客套道:“大家看起来过得很好。”

账房轻咳一声:“这都是阎王的功劳,说来惭愧,没投靠他以前,我一个月都吃不到一粒米,家里的田被地主抢去了,全家人只有一条裤子,大家轮着穿,冬天挤一个被窝,盖的是棕垫。”

“是阎王让我们吃饱穿暖,人人都有正经活干了……想必大人听说过销金窟的凶名,其实我们也很冤枉,这里只是穷人的救济点,放眼望去,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隐深山有远亲。这天底下只有阎王会向我们伸出援手,所以您能下来给销金窟正名,大家都很感动。”2

金卯眨巴几下:但我只想搞死阎王立功。

“砰——”

‘枉死城’里突然传来一声脆响,金卯朝里面看了一眼,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眼底下晃过去了。

账房问道:“地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有只耗子把瓷瓶撞到地下了,我怕它传播鼠疫,一刀结果了它。”

伙计提着耗子尸体扬了扬。

*

枉死城下,长陵鼻血横流,身上几乎没一块完肉。

冲出地窖那一下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只是还没来得及拿到瓷片,又被人抓回来了。

她望着森黑的石顶大哭起来,喉间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让我死吧!

“啪——”枉死城的庄家走下地窖,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长陵猛然怔住,呆呆看着这张脸,青年走向刚睡醒的男人,给了男人一脚。

“蠢货,人都跑地上去了,你还睡得挺香。”青年声线沁润如水,这样的声音,就算说出再难听的话,也让人恨不起来。

男人嬉笑道:“温总管有所不知,小的日夜调教她,用的可都是小人的元阳,这也有一天了吧?该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