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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卯紧赶慢赶,花了五天时间才到茂陵。

离开贺寅让他觉得心情舒畅,从此山长水远,等他们再见时,恐怕是下辈子了。

金卯没什么斗志的看着那四四方方的外监墙,忍不住会心一笑。

小顺子和那位姓岑的缇骑送他到此,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金卯送他们出门:“两位慢走,替我向三哥和大哥道声谢,等有空了给他们写信。”

小顺子躬了躬身:“天寒,金公公请回屋吧,管事那里干爹已经嘱托过了,没人敢欺负您的。”

那缇骑也笑说道:“我们指挥使也吩咐过了,金公公就当来这里玩玩,过段时间定会接您回去。”

金卯手揣袖子里,目送两人离去,有些莞尔。

他觉得这里挺好的,人少事少,外面还有村庄,地方很是宽敞,适合养老,千万不要把他接回京城。

两个小宦官在院子里堆雪玩,冻得手指通红,金卯觉得有趣,自己堆了一只兔子,向他们借了一点木炭点眼睛。

这天,他就和两个小孩儿玩在一起了,递了两颗糖去,小孩儿就屁颠颠的跟进跟出,教他捕麻雀,打山鸡,然后被他放掉。

小孩儿们气喳喳的,看到他那张脸,又气不起来了。

心想,但凡他丑一点,就一团牛屎糊他脸上了!

监外有种蔬菜水果的良田,都盖着厚厚的雪,金卯守陵回来,时不时拎着小茶壶去梅园里掏雪煮茶。

他品了一口,默默放下。

梅雪茶和井水煮的大差不差,但毕竟浪费了半天光阴,而且是从梅花上扒拉下来的,他就觉得应该好喝才行,于是提着小茶壶给监里的另外七个守陵人都倒了半杯,雨露均沾。

入夜,风雪劈头盖脸的降落人间,狂风嘶吼。

八人围坐在炉火边,在火堆里烧栗子、芋头吃。

管事太监用粗粝的手指捏开栗子皮,递给金卯。

他满头霜白,脸上布满沧桑,长了双三白眼,瞧着挺凶。

“你来这里,也有半月了。”

金卯把滚烫的栗子放在手心来回滚着降温,说道:“是,半月了,这里很好,倒叫人忘了光阴。”

老太监有点痨病,自肺腑间深深喘了几下,火光忽闪,衬得这双眼睛深沉幽暗。

“崔兰把你养大,你该是感激他的吧。”

金卯想起崔兰,眉眼就柔和下来了。

“干爹对我有再造之恩,自然是感激的,只是我没什么出息,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盼。”

“呵呵,”老太监尖利的嗓子有些粗噶,“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你有两个爹,一个是丞相金琰,一个是萧褚,你是萧褚用秘药怀上的,生你以后,他病得不像话,崔兰那时当东厂提督,每日去金府看他。”

其他人望着老太监,惊讶道:“男人也能生子?”

“有的,”一个十五岁的太监严肃道,“有些男人长了男人的外表,但底下其实有女人的特征,有些女人也会长男人的东西,我老家便有一个不男不女的尼姑,专门借着身份的便利奸淫妇女,把一个寡妇的肚子搞大了,闹了半年,两人都被砍头沉塘了。”

“竟有这等妖物!”

金卯本不想开腔,见大家都瞧着他,便说道:“心地澄明,不干那些损人利己的勾当,就是好人。”

他瞧着火焰,闷声遮掩那些陈年往事:“管事兴许记岔了,萧褚是我舅舅,我生母是萧灵,去得太早,舅舅年少家贫,无力抚养我,才将我带去金府。”

“你爹他们是这样说的?”老管事不依不饶道,“这也不是什么丑事,你爹爹相貌美,当时许多男子都喜欢他的,崔兰也不例外,他原本是个穷乡僻野的教书先生,在相府当了一年幕僚,突然去找刀儿匠把自己阉了,进了宫,说起来,你爹爹萧褚和死去的贤妃是同父异母的姐弟,除了贤妃,却没听说他还有别的姐妹。”

金卯捏了捏栗子,忽然把它丢进火里。

“管事下次不要随便给人东西了,特别是吃的,吃你一颗栗子便要听你发这许多牢骚,叫人怪难为情。”

管事笑了笑,眼底深邃幽凉:“看到你想起故人,难免多嘴几句,吃饱了?再吃一点,你不久就得回去了。”

金卯抬头:“京中来信了?”

“约莫快到了,谁知道呢?”管事像不知道烫似的,把一颗刚从火里捞出来的栗子丢进嘴中。

金卯细细盯着他的脸,想看看脸上没有易容的痕迹,是不是那个冲他说荤话的混账东西。

管事说道:“别看了,没有易容,那手艺一般人学不来。”

散伙后,金卯跟在管事后问道:“您认识我爹爹?”

对方说道:“不藏了?”

金卯:“公公若只是单单向我说起,自不必藏。”

管事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言不由衷,真正想问的是金家覆灭的缘由,对么?”

金卯咬了咬牙:“公公知道?”

“天知道。你若是有骨气,便替你爹他们报仇,在这里混时度日,叫金家始终背着叛贼的名,你便愧对自己的姓。”

金卯睁了睁眼,旋即低头。

他何尝不想?

然而以蚍蜉之力,如何撼动大树?

管事推开一半房门:“咱家被打发到这里时,听说你爹爹被充妓了,尸骨无存。”

金卯身子一颤,可他分明听说爹爹是饮毒酒自尽的!

“此话……当真?”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管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自己去查。”

金卯失眠了一夜。

翌日清早,小顺子满脸风霜的滚下马背,金卯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大事不妙。

“金公公!”小顺子突然跪了下去,眼眶通红:“干爹他们被抓去昭狱了,你,救救他们吧!”

小顺子额头深深埋在雪地里,大哭失声。

金卯周身血液突然凝固,几乎失去所有知觉。

前些天,崔兰的住所被人搜出许多与倭寇来往的信纸,崔兰当即就被捉拿下狱,崔星崔滁等人尽皆被抓。

小顺子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来找金卯,三天三夜没合眼,他整个人憔悴得简直像要碎掉了。

“如今九皇子封了樊川王,陛下着他清查海寇,干爹他们,这月就要押去午门斩首了——”

小顺子抬起头,一脸狼狈道:“金公公,您和王爷是故交,您去求求他,还崔掌印一个清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