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春奶奶回来了,放寒假的小学生们便解锁了新的玩耍地点。
她在巷子外面开了家理发店,温迎的编发技巧就是她那里学来的。
唐诗雨的头发也是在“春满园”理发店修剪的,因为是熟识的小孩,满春奶奶总是不愿意收钱,一来二去,沈兰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带着唐诗雨去过几次别人家的理发店。
但是,每当理发师举起剪刀,唐诗雨都会嗷嗷大哭,眼泪鼻涕一起掉,场面堪比上刑,弄得旁边的顾客以为他们合伙欺负小孩,沈兰倍感无奈,唐诗雨的发型只好重新归属“春满园”理发店。
宁县有正月不剪头发的习俗,临近过年时,剪发小分队本该自行组织,但丁一然嚎了几嗓子都没人应,跑到理发店一看,温迎早就坐在里面了。
“哇塞,你今天居然没有赖床!”丁一然新奇道。
温迎的确是一大早就被揪了起来,今天李敬山和温青云都有事情要忙,于是把她送到给更擅长早起的满春奶奶身边,拜托她帮忙照看,等睡觉的时候再把她接回去。
加上她还没有完成李敬山的任务,却收了不少“辛苦费”,李敬山临走前,捏着她的鼻子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一整个上午,她都一刻不停地和陆之樾黏在一起。
温迎往周围看了看,有点在意形象:“我也不是每天都赖床的。”
丁一然嘿嘿笑了声,店里还有别的顾客,他坐到她对面的小板凳,顺手从塑料筐里拿出一个砂糖橘,剥开橘子皮,橘肉塞进嘴巴里。
温迎也正把橘子塞进嘴巴,不同的是,她手里的橘子显得更漂亮一点,黄澄澄的外表,连一丝橘络都没有,那些白丝全部堆在陆之樾面前的纸巾上面了。
陆之樾的面前摊着两张纸巾,一张堆满了橘络,一张堆满了橘皮,手里还拿着一个已经剥好的橘子,他把橘子递给了温迎。
“陆之木,你剥得这么快,她嘴里马上就塞不下了。”丁一然虎视眈眈地说。
温迎立马把橘子咬走,左右两腮都变得鼓鼓的,含混不清地说:“塞得下。”
丁一然跳起来用手戳她的脸,温迎往陆之樾身后躲,小桌板被撞得一颤,眼见着场面要变得混乱,新一枚黄澄澄的砂糖橘在陆之樾手里诞生。
“再这样下去你也会变成奴隶。”丁一然盯着砂糖橘,用过来人的语气低沉道,“当奴隶的日子可是不好过的,因为她们只会变本加厉,不会满足,陆之木,我劝你三思。”
陆之樾朝他看了一眼,把砂糖橘递给了他。
“你误会了,迎迎剪了指甲,剥不了橘子。”陆之樾平静地解释,“而且,我是自愿帮助她的。”
温迎展示了一遍被李敬山剪秃的指甲,陆之樾低头剥橘子,补充:“这叫做助人为乐。”
丁一然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那我也要当一个助人为乐的人。”
他咽下那颗橘子,虽然只有一个,陆之樾剥开的砂糖橘还是继续送到温迎嘴里,但丁一然内心的那点不平衡已经快速地烟消云散,拉着板凳坐到陆之樾身边,两个人一起剥只有黄色果肉的砂糖橘。
满春奶奶给了他们一只小碗,砂糖橘很快堆满,丁一然剪了头发回来,唐诗雨却还没有到。
“你过来的时候看见诗雨了吗?”温迎问。
“不知道啊,我喊了你们所有人,但没一个人理我。”丁一然挠挠头,又拍去掉在脖子里的碎发,“她不会也赖床了吧?”
征得满春奶奶的同意后,三个人端着那只装了橘子的小碗,又回到巷子里。
唐诗雨家的门从外面上了锁,沈兰夫妇不在家,温迎想起他们之前也把唐诗雨单独锁在家里过,于是趴在门边,喊了几声唐诗雨的名字,又敲了敲门。
“没人应。”丁一然蹦起来,将窗户扒开一角。
温迎也蹦起来,往里面看去,唐诗雨家的墙面已经粉刷过了,烧黑的地方早就被白漆覆盖,沙发旁边摆着一个方正的孵化箱,上面是温青云为她写下的名字,周围用画笔画了许多的小花。
巷子里静悄悄的,陆之樾说:“她可能跟爸爸妈妈一起出门了。”
“要不,我们去沈阿姨上班的地方找她?”丁一然有点兴奋地提议。
温迎回忆了一下沈阿姨工作的地方,离家有些远,已经超过从家门口到小学的距离了。
“我们去问问奶奶同不同意吧。”她说。
果不其然,回到理发店后,满春奶奶否决了他们徒步送橘子的提议,不过,她拿来保鲜袋,套在那只小碗的外面,告诉他们,这样等诗雨回来之后,他们还是可以和她分享新鲜的橘子。
十一点半,满春奶奶将理发店的门锁上,牵着陆之樾和温迎回家。
他们在十二点半的时候吃完午饭,满春奶奶刷锅,两个小孩踩在板凳上洗了碗筷。
一点钟到两点是午睡时间,温迎自然是睡不着的,小心翼翼地翻了几个身,扭头一看,陆之樾也没有闭上眼睛,正面朝天花板发呆。
她戳了戳他的肩膀,陆之樾转过身,把她的胳膊放进了被子里。
没过几秒钟,温迎又钻出来。
陆之樾继续默默地把她塞回去。
如此反复几次,她又从被子里冒出一颗脑袋,陆之樾看向她,忽然牵起了嘴角。
温迎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么正式,这么完整的笑容。
她也弯起眼睛,趴在枕头上面看着他,陆之樾的睫毛长长翘翘,温迎觉得他的眼睛像小鹿。
“你想出去玩吗?”陆之樾轻声问。
温迎点点头,又飞速摇头:“奶奶在睡觉,我们不能乱跑。”
陆之樾想了想,修正了刚才的说法:“是出被子玩,不是出门玩,我们轻一点走路,不会把她吵醒的。”
这次的回答只有点头,两个人达成一致,动作很轻地起床,穿好了衣服,又整理好床铺。
走出卧室时同样小心,午后的空气静悄悄的,门轴发出的声音把他们吓了一跳,不约而同握紧了彼此的手。
他们在门口等待了半分钟,发现周围依旧安静,没有人被吵醒,松了口气的同时,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亮闪闪的笑容。
钻出被子的那一刻,游戏时间就已经开始,或许并不是找到玩具才算真正的玩耍嬉戏,他们轻手轻脚、蜗牛一样踏上通往阁楼的台阶,也是一场冒险。
满春奶奶家的房屋结构和温迎家的类似,只不过,这间阁楼真的是个杂物间。
天窗是封上的,阁楼环境昏暗,如果有人打算捉迷藏躲在这里,恐怕要付诸许多勇气。
温迎和陆之樾显然是有勇气的人,也可能是因为两个人始终牵着对方的手,没有松开过。
他们在里面转了转,找到了一本老旧的相册,拍摄的相片大多是黑白色,陆之樾在一张大合照中辨认出了外婆,她从年轻开始就是短发,直到头发变成银白,发型也没有变过。
“但是满春奶奶很喜欢给别人编头发。”温迎蹲在他旁边,托着腮说。
陆之樾偏头,目光落在她的发丝,午睡的时候她一直在床上扭来扭去,发型有点乱糟糟的。
“小陆哥哥,这是你妈妈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注意力,陆之樾低眸看向相册,说:“不是,这是我的小姨,她和我妈妈长得很像。”
温迎眨眨眼睛,“哦”了一声。
她知道陆之樾的小姨,是个很好的人,似乎也很喜欢陆之樾。
满春奶奶回来的时候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里面装的很大一部分是小姨买给陆之樾的礼物,有零食,也有玩具,还有一些学习用品。
陆之樾把零食分给了巷子里新认识的好朋友,稀奇古怪的玩具也被大方地拿出来分享,只有文具被他小心收好,他的寒假作业装在旧书包里,新书包的包装袋拆开了,却没有使用。
照片又翻过一页,年轻的女人怀里多了个裹着毛毯的小婴儿。
温迎凑过去仔细打量:“那,小姨抱着的这个没有头发的小孩是你吗?”
“是我。”陆之樾说,他把照片抽出来,背面写了“文心、小树”四个字。
“原来你的小名是这么写的。”温迎说,“你的名字是一棵树。”
陆之樾把照片放回去,顿了几秒钟,解释:“不是树,是树荫。”
温迎捧着下巴,看着他,说:“树荫也很好,可以乘凉,夏天到了的时候,大家都会特别喜欢你。”
陆之樾垂下视线,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们继续看那本相册,陆之樾在里面看见了爸爸的照片,抱着他站在一片屋檐下。
这张照片里的陆之樾长大了些,温迎小声感慨:“小陆哥哥,我觉得你有头发的时候更好看。”
陆之樾朝她的发顶看了看:“每个人都会经历没有头发的时候。”
“但是你不准想象。”温迎把衣领拉高,脑袋缩了进去。
陆之樾无声抬起嘴角,点点头说:“好。”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又小声嘀嘀咕咕了一会,楼下终于传来满春奶奶的声音。
他们把相册放回原位,跑下楼,丁一然也获得解放,一见到他们就冲过来,分别拽住他们的胳膊。
“怎么了?”温迎被带着往前跑,头发都没来得及扎。
“我刚才看到唐诗雨了!但是今天中午沈阿姨根本没回来,她家的门还锁着呢。”丁一然讲到这里,有点生气,“我喊她,她也不理我!”
三个人一起跑到巷子外面,隔着一条马路,能看见超市门口犹豫徘徊的身影。
丁一然把手扩在嘴边,准备喊唐诗雨,温迎连忙把他的手拉下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们先悄悄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丁一然噘着嘴又皱眉,默不作声地被他们拉到超市门口。
唐诗雨已经走进了超市,她买东西很快,拿上面包就去付钱,但就在这时,超市后门被“砰”地撞开了,走进来一个高个子男孩,见到她就大呼小叫起来。
“呦,这不是狮子王嘛!”
唐诗雨转头往外面跑,柜台里的男孩突然蹦出来,迅速拉住她的衣领,郑鑫拿了把剪刀,怪笑着说:“你这么长的头发,每天洗起来很费事吧,不如我帮你把它们剪了。”
“剪下来放在哪,芭比娃娃头上怎么样啊……”勾住唐诗雨的男孩说。
他的话音未落,温迎冲进去,柜台上放了装棒棒糖的塑料盒,她抱起来用力往他们身上砸。
“哎!”男孩松开手,“你干什么!”
温迎又从最近的货架抓起辣条丢过去,没想到袋口没有封好,里面的油水飞溅出来,甩了郑鑫满头满脸,还进了另一人的眼睛。
“我的眼睛,她把油弄到我眼睛里了!”他立马捂住脸,跑到另一个方向找水。
“你敢在我家里搞破坏!”郑鑫作势要打温迎,陆之樾和丁一然迅速挡在她了面前。
他察觉出几分今天不同往日,唐诗雨这回似乎有靠山,于是转了转手里的剪刀,对着她虚张声势:“今天就放你一马,我就不信你没有自己出来买东西的一天,你给我等着。”
明晃晃的威胁,温迎听了火冒三丈,蹦起来捶他的脑壳:“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一家超市吗?”
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跳这么高,郑鑫显然也没想到,手里的剪刀掉下来,被温迎一把捡起,递到身后,“他现在只有一个人了,诗雨过来剪他的头发!”
唐诗雨眼眶里还泛着泪,往一片狼藉的地面看去,郑鑫被陆之樾和丁一然压在地上,嘴里还冒着脏话,她拿起剪刀,一边哭一边剪掉了他的头发。
郑鑫也在哭,边哭边说“你给我等着”,他要告家长告老师告兄弟,告了一大圈,他的兄弟洗完眼睛后却始终躲在门后面,也没有过来帮他。
没过多久,满春奶奶和郑鑫的家长一起赶到了,和她们一起来的还有丁卓然。
郑鑫的家长看见呜呜咽咽的小孩,不住地“哎呀哎呀哎呀”,丁卓然在屋子里转了转,忽然拿起一包零食,打断了她:“阿姨,这包零食好像已经过期五个月了,怎么还放在这里卖啊?”
郑鑫家长停止了“哎呀”,丁卓然又抱起一瓶雷碧:“这瓶饮料也过期了,上面的喷码被改过吧,阿姨你用的什么工具,能推荐给我用一下吗?我感觉这个效果比修正带要好。”
丁卓然在超市里转悠了几分钟,一会摸摸这个,一会摸摸那个,包装袋的声音时而响起时而消失,大人们站在门口,终于商定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场闹剧以满春奶奶带着郑鑫去理发店,把头发推平告终。
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有郑鑫一个人哭的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