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舒希早早的就去了教堂,她认真地祷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被一个神色慌张的女子吸引了注意力。
因为是认识的人,舒希收敛了心神,上前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克琳娜小姐。”
她看着女子手上残留的淤泥,和手掌上几道鲜明的擦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
“她们还在排挤你吗?神前发生这种事也真是……”
舒希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创口贴,帮她贴了上去,同时嘴里说道,
“要不你也像我一样出来好了,虽然累一点,但至少……不用受到那些迂腐的家伙白眼。”
舒希对于梵风教的情感很复杂,一方面身为孤儿的她受他们抚养长大,正因如此,她感谢教会的养育之恩也忠诚地信仰教会,哪怕现在,都还会忙里抽时间,来教堂做义工。
但另一方面,舒希也见到了不少心术不正的教会人员,他们或是以权谋私或是排除异己,使得舒希早早地就决定了要脱离这里。
她做到了,但和她比起来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
克琳娜就是其中的一个,因为年龄相近,舒希一直对她有所耳闻,不过,她们逐渐熟络起来是在最近。
“……我也想,但是……”
克琳娜勉强笑笑,也没继续往下说,转而问道,
“你今天是来祈求什么的?很少看你会花这么多的时间。”
舒希虽然信仰梵风教,但她实际并不常来求神,兴许是发生了某些事,让她觉得神明可能并不存在。
“一些私人的事……”舒希叹了口气,并没有打算说下去的意思,克琳娜有所觉察,她沉思了一会,开口道,
“如果你觉得嘈杂,我们或许可以去告解室。”
“嗯?你……能用告解室?”
话说到一半,舒希忽觉自己这样的措辞过于尖锐,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但疑惑依旧残留在了她的眼眸中。
“这段时间是可以的。”
克琳娜笑了笑,她的脚步有些轻飘飘的,带着舒希前往其中的一间,嘴中的话也有些语意不明,
“重罪之人临刑前还尚有一顿饱饭,如果有人在这种时候还对她欺压辱骂,那这些家伙该多不是人啊……”
舒希没听明白克琳娜的意思,她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克琳娜对平日里折磨她的同事的抱怨,看和她差不多大年纪的克琳娜这么说,她的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隐秘地轻叹了一声,偏偏对于这种事,她也无能为力,顶多就是每每遇见送她一些生活必需品或是常用药品。
这种日子听起来真绝望……舒希闭了下眼,告解室并不远,很快她们就到了门前,二人走了进去,依次坐下。
克琳娜贴心的点了一支熏香,弥漫出来的安神的香气,也令舒希这几日紧绷的神经稍微舒缓了。
“最近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也不必过于严肃,像朋友一般就好。”
克琳娜对着舒希笑说道,既然对方跟了进来,她就明白了舒希是有倾诉的欲望的,或许这个问题早已盘旋在她的心中良久,却始终未能舒解。
“谢谢,其实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有的疑问……”舒希换了几口气,正如克琳娜所想,她开口了,面色愈发地专注,专注的背后是一片茫然,她继续道,
“人的性向,是可以改变的吗?”
听到了舒希的疑问,克琳娜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手微微拖住了下巴似乎是在思考,安静的氛围持续了片刻,她回答道:
“很遗憾,我没能听到神明的回答。”
“这样啊……”
舒希不算失落,反而也觉得印证了她自己的感觉——她觉得她对苏纸和苏纸对她是不同的。
“我祈求神明能让我回应这份少数的爱,但似乎,我没有能力得到这份青睐。”舒希眼眸低垂,苦笑了下道。
克琳娜的眉尖微皱,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双手合十,放于胸前,认真道:
“不,神会给予每一个人‘机会’,但这个机会是需要去争取的。”
“……什么意思?”
舒希眨了下眼,有些后知后觉道,她本身对于神明的将信将疑,也似乎被克琳娜如此笃定的说辞打消了不少。
克琳娜没有立刻往下说,反而神秘地凑了上来,做出了说悄悄话一般的姿势,在舒希的耳边轻声道:
“你于教堂中祈求,祈求声过多,神明自然难以听到,相反,如果于那片林中祈求……”
“林中……?”舒希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对,莫斯特森林,不清楚你知不知道,但早些年教会曾在那里诛灭恶灵,而后在这片土地上修建祭坛以祭祀神灵,现如今因距离小镇太远,多少有些荒废,但其祭祀之能应该仍有留存。”
“所,所以……真的有神明?”
舒希下意识地问道,身为前教会中人,她问出这个问题显然是不合适,但她现在真的想要确认,如果真的有神明,那么她……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
克琳娜似乎早有预见舒希会问这个问题,她从一旁抽出了一张纸,而后将手边随身携带的透明水体点了上去,下一刻,水滴变为了火花,在整张纸上焚烧,偏偏正中心纯白的纸张安然无恙。
“这难道……”
“没错,这就是神迹。”
“只要向神明祈求,祂自然也会赐予你你想要的。”
克琳娜微微抬起了下巴,露出了就是如此的笑容,欣赏着舒希逐渐从哑然到信服的神态转变,目睹着她视若珍宝一般接过了那张纸,在连连道谢后离开。
天知道她的身份想要搞来这些付出了多大努力……但只有这样,舒希才能完全相信,而后——
她会顺理成章地替自己而死!
这本来才该是她的遭遇……
克琳娜抿着唇想道,柔和的面目之下,她藏不住内心的嫉妒与不甘。
……献于“怪物”们的祭品也是需要挑选的,所需要满足的条件有二,一是教堂方或曾与教堂有关联的人,二是固定的出生年月——每十年的7月25日。
在所有教会组织的福利院中,只有两个人刚好都符合这些条件——舒希和克琳娜。
在两人都还不懂事的时候,一场抽签彻底划分的两个人的命运,这件事是直到克琳娜成年以后,才逐渐得知的。
凭什么……!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凭什么自己一辈子被困在教会中,因为“祭品”的身份饱受欺辱,而舒希,她成家立业,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
每一次舒希对她的格外关怀,都只会让她愤恨,内心仿佛在无言地叫嚣“这一切本该是我的,你才是应该下地狱的那个”!
内心越想越气,克琳娜猛地将手上的创口贴全都撕了下来,激烈的动作让鲜血止不住地流出,同时流出的,还有她眼眶里止不住的泪珠。
……这次的伤口其实是她自己划的,甚至有不少时候,她都会装得比实际更惨,也会在每一次遇到舒希时,都咒骂几句那些可恶的家伙。
她“天真”地想用这种方式让对方愧疚,可理性上,她很清楚对方并不了解实情,受限于教堂施加的言语禁令,她亦无法开口,所以,这一切只是她自己的自我安慰罢。
偏偏,偏偏……
克琳娜沉默地将丢在地上的创口贴挨个捡起,折叠好后,将它们放在了一个小盒中,小盒里,还有不少舒希赠予的物品,她隔一段时间就会看个几眼。
而现在,她也看着它们,无声流泪。
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
舒希是想雇一些人一起的,但克琳娜强调不是独自的话,神明会觉得“心不诚”。
所以她只好自己收拾了装备,拿上了探索协会和克琳娜给的两份地图,通过这几天调查,她发现莫斯特森林并没有传闻中那么恐怖,如果沿着固定的路线走,是能平安往返的。
这件事她也没有告诉苏纸,她很清楚苏纸不在意自己对她情感是不是爱,但她自己在意,非常在意……她希望有朝一日能用同样的心回应对方的一切。
深吸口气,出门前,舒希叮嘱了女儿阿里尔和苏纸说一声,就说文章的刊登遇到了点麻烦,她要去外出取材个几天。
这样的说法苏纸很难相信,但有交代总比没有好,令人遗憾的是,最终这句话也没能传到苏纸的耳朵里。
因为阿里尔,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地跟上了她,等她发觉时,她们已经站在了森林的入口。
“我看到你的行囊了。”阿里尔开口道,眼睛里的是浓浓的担忧,她少有地露出了成熟的一面道,
“如果我没看到,也就罢了,但看到了,就会止不住地担心。”
“与其在家里终日惶惶,等着一个喜讯或噩耗,倒不如跟着你出来。”
“我能帮上忙的,我长大了。”
阿里尔拍了拍自己准备的包裹。
舒希摸了摸她的脸,最终什么也没说。
大手牵起了小手,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森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