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想到您能找到这。”
菲特从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了起来，边搅拌着咖啡，边打量面前的女子，他脸上的表情带着轻蔑，不紧不慢道。
舒希将报纸拍到了他的桌上，她睫毛微垂，半遮住蓝色的瞳孔，声音没什么起伏道：
“你的同行似乎也不是很喜欢你，他们巴不得有人找你麻烦。”
“那帮拿不出东西的家伙，会嫉妒我，这一点儿也不意外。”
菲特喝了口咖啡，还不忘顺带嘲讽一句，他的话从侧面做实了他就是这几份报纸的撰稿人，所以他也如愿看到了舒希柔和的面庞露出了一丝明显的愤怒，他非但不着急，反而轻嗤了一声，舒展了下身体道，
“所以你呢？也是来找我麻烦的？”
“它们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舒希说着，她的声音柔软又带着少女的娇嗔，就在菲特以为，接下来会是他最常欣赏对方求他高抬贵手的戏幕时，舒希画风一转，
“……很多被您造谣过的人应该都和您说过这句话，您还能如此行事，只能说明您的心中，自己利益是最重要的。”
“既然如此，我反而认为我们还有蛮多可聊的点。”
“哦？”
菲特挑了下眉，他的身子前倾，神色中有诧异也有郑重。
他并非没有被人指责过“只认钱不认人”，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用不屑的笑予以回应，并配上那句标准的嘲讽“您这歪瓜裂枣被卖出这还好的价钱，还得靠我的文字修饰，不然您想买可都没人买呢”，此言一出，往往对面破防，当然他也对此早有准备，就等着对方无能狂怒、铩羽而归。
但现在，反倒被他造谣的人能站在他的立场，对他并非全然指责的态度，这令他产生了好奇。
他又上下打量了一遍舒希，确定这个女人本身，与她故事中塑造的被男友抛弃“蠢笨如驴”的形象大相径庭。
之后或许可以改一改方向……他边想着，边难得好心地搬了椅子让对面坐下，敲着桌子继续道：
“既然你知道我这人的性子，就应该清楚，来这一趟两趟的可没有意义，不过……如果不是求情的话，我倒也有兴致听一听。”
“确实并非求情，甚至我希望，如果您有能力，可以再写得更精彩一些。”
舒希坐到了椅子上，像是想起什么，嘴角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笑，继续道，
“不仅如此，我这边也可以给您提供一些您绝对感兴趣的题材，与之相对的要求是，我需要您支付我一定分成的稿费和提成。”
菲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的目光开始变得奇怪，再一次地上下打量了一遍舒希，像是再看一个奇行种，他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开口：
“我没听错吧，按您的意思，您是想把这件事愈演愈烈？”
“就是如此。”
舒希点了点头，视线划过桌面上堆放的报纸，她继续道，
“我认为身为报社的头版记者您应该不会拒绝这个机会，我会想来找您，也有这个原因。”
“呵……”
菲特听懂了她话中的意味，如果说菲特不接受，她也依旧会选择和他的某一同行交易，他微侧过身子，敲着椅背道，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您在出售自己？当然，我并不排斥这种行为，我也认为每一个人都有对应的价格，所以，您的价格应该配得上您现在的口气，对吧？”
“当然。”
舒希抿着唇，点了点头，她将手伸入随身携带的提包中，掌心的汗水将包内的纸张染得有些湿润，她隐秘地擦了擦手，轻吸了一口气。
她的心脏少有地跳得厉害，和苏纸相遇后，她几乎没有一件事没和她说过，包括和迪兰卡在一起时……可唯独这件事，她事先并未告诉她，亦没和她商量。
……抱歉。
她在心里轻轻念道，如果告诉你，你一定不会同意的，你早就对他们对我的诋毁颇有微词，如果让你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你一定会用棒球棒狠狠亲吻他的脑壳。
你不在意任何人，你只在意我，但我……
舒希深吸了两口气，将手中的几张纸递了上去，道，
“您可以看一下。”
菲特从舒希手中接过了并不厚的几页纸，擦了擦眼镜开始阅读。
时间静谧了一会，但不长，菲特很快就浏览完了大概，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纸张，对着舒希道：
“你很缺钱？缺到哪怕用名誉来换钱也无所谓？”
“是的。”
舒希即答道，通过菲特的语气，她知道这件事多半成了。
菲特不置可否地晃了晃脑袋，他对舒希自己的家事并无兴趣，但不可否认，同性题材的作品确实会很有噱头，如果再加上先前他为舒希编排的那些故事……
菲特舒心地笑了，他大手一挥，道：“行，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我会带个人来，咱们签份合同。”
“我可以请到教会的人。”
舒希否决了菲特提议，在合同方面，她希望能争取到更多的权益。
“……你们这些信教的，好吧。”
菲特倒也不在意，他和舒希约定好了更确切的时间就起身送客了。
屋外，舒希站在大街上，凉风吹过了她的发梢，她才如梦初醒一般。
她蹲下身子，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尽管她对苏纸的形象做了很大改编，尽管里面的内容半真半假，但是，但是……她依然觉得，这是对她们这么多年相识相伴的亵渎！
……明明是不可以用钱来衡量的，可是……
时间回到稍早一些。
舒希带着女孩回来，远远的就看见了有人抬着一幅幅画框出来，她先是一怔，而后露出了喜色。
几天前，苏纸和她说圣都那边有几个名家看上了她的画，如果能在圣都成功展览，那苏纸的艺术梦也算成功了大半。
尽管苏纸没怎么开过口，但舒希很清楚绘画对苏纸有多重要，那可是被她列为“死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的存在。
看来是那些人到了……
舒希的脚步变得更加轻盈了，她抱起了面露好奇地阿里尔，就往家走。
想着或许借着这次机会，她们也可以到圣都逛逛，她还从没走那么远过；想着如果苏纸大放异彩了，她们甚至有可能在那定居，这样阿里尔就可以获得更好的教育了。
总比一周只上一节识字课的教会学院强……舒希边想，边笑着与忙碌的众人擦肩而过，在房间的客厅看到了正在清点的苏纸。
她高兴地凑了过去，有些拿腔拿调又忍不住露出几分欣喜地道：
“我早说了你的画技那是顶天的好，看吧，一下就是好几幅～”
她说完，眨着眼睛期待地看着苏纸。
“阿希……”
出乎意料的是，苏纸脸上并没有露出和她同款的喜悦，她先是怔了怔，而后淡笑了下，笑容中带着的是无奈和安慰，
“抱歉，并不是那边的人，而且也说不上赏识，只是给个机会，我的画法还是太稚嫩了，再加上……我早上看了一下，来回的运费太贵了，所以……”
“我就把它们都卖了，应该够这一个月的生活费，唉……看你一天要打好几份工，我却还时不时捣鼓着这些一些赚不到钱的玩意，真不像样。”
……舒希呆住了，她固然也为苏纸没能得到赏识而难过，但更令她感到悲伤的是——
苏纸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亲昵，甚至还带着点讨好，道：
“让你费心了，这么想来，一直都是你在资助我的梦想，明明你也没有多少积蓄……”
“我不会再去做一些天方夜谭的尝试了，也已经和约翰太太约好，之后每天晚上都会去她的裁缝店里打工，我也打三份，这样你就会轻松很多了。”
不……！
不要——！
舒希忽地抓住了苏纸的肩膀，泪水从她的眼中夺眶而出，可是话到喉头，她却哽咽地一声也发不出。
苏纸被她满面泪光的样子吓了一跳，也不说其他的了，忙抱着她安慰，她却挣脱了出来，双手撑在苏纸的两边，被泪水染得有些泛红的眼睛直视着对方，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钱我会想办法的，不会是累的活你放心，但圣都你一定要去……你的画一定要去！再试试，好吗？我，我……”
啜泣声终究是将她喉头的最后一句话淹没，她的身子软了下来，扑在苏纸的身上痛哭，她想说——
明明是自己犯下的错误，已经将她拖累，她为这个家已经失去了很多，又怎么能让她连梦想都失去呢？
不，不能这样，哪怕她再多付出一点，只要，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