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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愈近,天气越发冷了起来,昨儿夜里下过一场大雪,今日清晨路面还铺着厚厚一层白云。

已是腊月二十,不知为何,对于要去太傅府一事,尚听礼总是莫名生怯。还未等她做足心理准备,太傅府的帖子先进了仁亲王府。

她被文惠喊去了荣华堂,到时,柯以裳姐弟几个已坐了满屋。待她坐下,文惠才发话,告知大家一件事——不日便是鹤老太傅六十大寿生辰宴,届时过府为其庆生。

趁着大家伙都在,文惠也顺便说了,赴宴那日的衣裳首饰什么的,皆由她负责安排。等文惠说完,等候在偏厅的绣娘被请过来替她们量尺寸。

又留了她们吃过午饭,这才将人打发走。

走时,尚听礼将府中一众妹妹都喊来了新苑,随后叫甘棠摆上象戏的棋盘,让柯以裳她们挨个同她对阵了几局,结果皆是她乃赢家。然而这并不能缓解她无端的紧张感,反是令她更加感到无形压力。

在尚听礼的忧心忡忡之下,时间一晃而过,到了鹤老太傅生辰日这天。

腊月廿三,尚听礼早起打扮,跟着文惠去了太傅府。

一下马车,便有一群人上前相迎。

尚听礼抬眼看过去。

领头的是大理寺卿即是鹤家二老爷鹤满,是个俊朗的中年男子,与画像上分别不大。鹤夫人站在鹤满身旁,在他们二人身后的便是鹤知樰和鹤知桁一众小辈。

“见过仁亲王妃。”

“世子妃、郡主安好。”

“鹤大人不必多礼。”

一番见礼后,鹤满的视线倏然一顿。尚听礼察觉到有人炽热的目光,平静看了过去,正与鹤满的视线撞上。

未料这般猝不及防,鹤满尴尬极了,朝她拱手致歉:“下官唐突,还望世子妃见谅。”

尚听礼调侃的语气道:“莫非鹤大人也觉得我面善?”

【鹤大人这眼神我可太熟悉了,第一回见鹤夫人时,她可不就是这般看我的。还有鹤姐姐,第一回同她打交道时,她可是说了,觉得我很是面善呢。】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是有些道理的。】

文惠和柯以裳闻言不禁朝鹤满看去,想听听他怎么说。她们世子妃也不是什么普通面孔啊,那等绝色姿容,何以第一眼面善?

就听鹤满诚实答道:“实不相瞒,下官方才确实有这种感觉。”他笑笑,“在我之前,可是还有人说了相似的话语?”

尚听礼笑道:“鹤夫人早前说过,鹤姐姐也曾说过。”

鹤满不由看了一眼妻女。

客套话说过了,鹤家人遂领着仁亲王府众人入府。

各人有各人的圈子,尚听礼被鹤知樰拉走了,来到一处安静的亭子。

“你前几日递信来问我的事情,我自个儿也是看不透的。可以趁着今日,咱俩好好说道说道。”

鹤知樰早在出门迎客前就已经煮好茶了,现下立即给尚听礼倒了一杯茶,道:“暖暖身子。”

按理说,她今日应当很忙,不过她娘舍不得她累着,便将她打发过来了。若非是皇族宗亲过府,她用不着出门。前头已经接见了荣亲王妃和晋阳王妃等一众王妃,这会儿又将仁亲王妃领进门了,她可以安心同尚听礼谈话了。

尚听礼接过她递来的茶杯饮了一口,面色犹豫:“老太傅没有生我的气吧?”

毕竟说好了要上门拜访的,却一晃半月过去,也不曾递来帖子,这可就是等同于失约哪。

鹤知樰笑着宽慰道:“当然不会,我祖父不是那等没气量的人。”

尚听礼松了口气:“那就好。”她叹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怎么说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胆怯……”

“没事儿,放宽心。”鹤知樰忍不住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尚听礼点点头。

鹤知樰识趣地岔开话题:“揣度……”她手指向天,小声道:“容易招来祸事,咱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揣度圣意何止招来祸事,严重些那是杀头大事。尚听礼十分明白,当即便头点不停:“太子殿下走前可有同你见面?”

她觉得有。

果然听得鹤知樰道:“出发前一日,他过府寻我来了。他同我说了他将去沙北一事,也叫我安心等他回来。”说完这句话,她两颊微红。

尚听礼没有闲心取笑她,“这么看来,太子殿下心中自有章程,那我就放心了。”

不管四皇子想要做何,有太子出面,她倒不是那么担忧了。

鹤知樰却是促狭道:“怎么?担忧你家世子爷啊?”

“啊?”

尚听礼愣了一下。

以为她是在装傻呢,鹤知樰道:“你就放心吧,柯钰是个有本事的,你无需太过担忧你家世子爷。”

尚听礼:“……”

她一脸复杂地应下一声:“好。”

担心柯星臣?

说句实话,尚听礼真不担心。她怀疑沙北的动乱是四皇子在背后发动的,柯星臣又是四皇子的人,而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也并非是四皇子给柯星臣定下的死亡时间,所以柯星臣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事。是以,她并不担心。

“不知老太傅现下可有空闲?”尚听礼问道,她是怕对方又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只好转移话题。

想来鹤老太傅今日无甚空闲,她心道还是改日再履行诺言了。

鹤知樰回答:“祖父他空闲得紧呢。”

尚听礼有些意外:“今儿乃是老太傅生辰宴,怎会?”

“听礼妹妹有所不知,我祖父素来不喜热闹,这会儿估摸着锁在书房里头自弈呢。”

鹤知樰摇头失笑。

“……”

尚听礼内心挣扎一番,纠结过后开口道:“择日不如撞日,鹤姐姐领我去寻老太傅吧。”

“好啊。”

不过一刻钟,鹤知樰便领着尚听礼到了鹤老太傅的书房外头。

少顷,一名穿墨色大氅的老者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摸一把蓄着的胡须,爽朗的笑声宛如洪钟:“老夫可算是把世子妃盼来了——”

目光瞥到孙女身侧的小姑娘时,脚步猛地顿住,神色在一瞬之间发生转变,瞳孔微微一震。

鹤老太傅错愕不已。

只见那姑娘一身金盏黄衣裙外披一件缴玉白一口钟,身姿俏丽,样貌娇艳极美,玉面桃花肤胜雪,一双杏眼灵动比溪涧滢光,右脸面中那一点黑痣如雪地里写诗般留下墨彩,特别又亮眼。

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一个冬日,有打扮得如同一只花蝴蝶般的美丽姑娘于他眼前晃动,她向前跑的同时回过头来看他,笑容如冬日一轮暖阳般灿烂。

梅林似乎荡着她的银铃笑声。

“鹤筠,快来追我呀,略略略——”

他失神间,想要如同过去那般追上前去。

“祖父。”

耳边是年轻姑娘的声音。

鹤老太傅回过神来,朝鹤知樰点了下头,又急急地看向她身边的姑娘,心跳因忐忑而加速,他嗫嚅两下嘴角,轻声询问:“姑娘,不知你……”

鹤知樰不明所以地打断他:“祖父,这位便是仁亲王世子妃。”

“祖父知道。”

“那您……”

鹤老太傅心里慌得很,急切道:“姑…世子妃,不知可否冒昧问一句?”

尚听礼看不懂老者眼里的激动情绪,只道:“您老请问,我知无不言。”

她总觉得老太傅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好似在透过她看着谁人一般,却并不让人觉得厌恶。

“好、好。”

鹤老太傅那双浑浊的眼里有些微湿润,他问:“你爹可曾同你说过,他旧时在哪里长大?”

尚听礼怔了一下,心中纳闷,却诚实地摇了摇头:“我爹从未提过他幼时的事情。”

事实上,从她记事起,不论是她父亲,还是她母亲,皆鲜少说起与他们过往相关之事。她对他们的了解,也只在平日的相处中。

鹤知樰莫名地提起心来。

难道是……

“去请老夫人过来。”鹤老太傅沉吟片刻,大手一挥吩咐道。

他身后的小厮应声离去后,他领着两个姑娘进了书房。

“老夫同你爹有些交情,曾觉得与他有着说不清的亲切感,如今见了孩子你,更觉面善。”鹤老太傅絮絮叨叨,像是在聊家常,“孩子,你可有什么吃不得的食物否?比方吃了地豆,身上会长红疹子?”

尚听礼有些招架不住老人家的热情,但对待长辈又多了耐心,并未多想,只笑着回话道:“您与鹤姐姐倒不愧是祖孙俩,怎的都觉得我面善?”

鹤老太傅呆了一下,转头看向鹤知樰,便见孙女冲他点点头,他不禁哈哈大笑:“想来也是一种缘分罢。”

“您老说对了,我吃不得地豆,吃一点都会长红疹子。”

虽然奇怪鹤老太傅为何开口问的就是这些问题,尚听礼还是如实回答了。

“是了是了,云帆也吃不得地豆,菁菁就是吃不得地豆的,对上了啊,对上了啊!”这番话更像是鹤老太傅的喃喃自语。

尚听礼没有怀疑,她父亲确实吃不得地豆,她母亲曾说,她这是随了她父亲。

倒是惊到了鹤知樰,她心里也不由生起了希翼。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小厮的声音:“老太爷,老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