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霜漫上街道,受眷的骸兽们披着霜铠爬出、咆哮,抬头看向比接缝更高的幻境。
洛云图试图强行使用未来身,却只有一阵痛苦的痉挛。
盖因那一份可能从他的命轨上彻底消失,如同粗暴地折断了事象之树的枝干。
有白色的灵光染上头发,但旋即因太过微弱而消散。
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洛云图支起身体,回头问:“还能战斗吗,梅洛卡?”
“我倒是想,可我现在脑子和身体都还没连上号。”
“那、你先上去休息……我下去……”洛云图虚弱地操纵起幻境,准备让梅洛卡脱离战场。
“喂!你不会想一个人去对付那家伙吧,你现在走两步都要喘气。”
洛云图不听劝阻,将她送离了接缝。
“洛云图……”
现在,只剩下洛云图和浮生了。
洛云图虚弱地站着,沉思良久。
“不,还有办法……剑,只要能拿回无极剑,我就还有一战之力。”
洛云图看向一旁的浮生,“我能相信你吗?”
“我……”浮生有点犹豫,毕竟现在的情况她心里也没底。
而且,她又能做什么?
洛云图虚弱地说:“去中央广场,我将一部分力量割舍在了那,把我送过去,我就能恢复……拜托了浮生,再帮我一次吧。”
浮生咬着嘴唇,在心里挣扎。
「拜托」。
对浮生来说,这真是一个犯规的词。
但又……无可奈何。
浮生脱下外套,背起洛云图、捆紧。
“只要把你送过去就行了是吧?”
浮生欣然应允,“先说好,我不保证能做得到,但我会拼命去做,你可别半路掉下去了。”
洛云图抱紧了浮生,浮生用手肘打了两下他,“你刚才是在笑我对吧!”
“没。”洛云图无力地摇头。
浮生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骸兽,突然想起当初的自己。
当初,在风汐市的时候,钟源也是这么背负着无助的我,对吧。
回头,视线跃过洛云图,洛云图已经用最后的灵力将梅洛卡送回了幻境。
“你一定行的浮生,你一定行的浮生。”浮生暗自加油打气。
浮生正视前方,长舒一口气。
这是,轮到我来做拯救他人的英雄的时刻。
这是,
——我所能做的事!
·
嘭!
巨大的冰兽一拳砸向二人,浮生侧身闪躲,踩着那只手臂跃向高空。
冰兽转身打向空中,浮生正面迎击,追击而至的巨拳打在双臂之上。
浮生飞出数米,草草擦去嘴角的血迹,不管不顾地向城市的中心奔去。
铺天盖地的冰兽仿佛接收到了来自上位者的命令,在发现她的瞬间齐齐向这边奔来。
如果脚下的路只剩一条,那便勇往直前。
冰兽碾碎楼房,狰狞的面孔和浮生贴近。
苍白出鞘。
将审判的天罚降在有罪者身上。
轰隆!
冰兽炸裂,浮生破开那残余的血雾,狂风夹杂着雪打在狂奔的浮生脸上。
攻击扬起白雪向浮生袭来。
浮生顺势跃起,风元素的灵气将她抛离,与逼近死亡的攻击擦肩而过。
人形的骸兽挥舞着刀镰般的双爪,披着冰铠的巨兽涌上街道,像狼、更像恶魔,将人之子团团围住。
从空中下坠,地面在浮生的注视下逼近。
仅凭如此是闯不过去的。
明知如此……
但却还是因为别人的拜托来了。
不,在更早之前就应是这般选择了,当她在钟源面前选择留下时就注定她会站在这。
记得那时,钟源竖起一根手指为她演示了一遍灵力的流动。
“教你一招,看仔细了,我只演示一次。”
无比纯粹,没有花里胡哨的技巧,只是将这一份流动推演到了极致,化作如同呼吸心跳般的本能,宛如奇迹本身。
那一刻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浮生的脑海中一遍遍重现。
仅仅是记住还不够,并不是要去复现它。
钟源那时说的,你要走出自己的路。
我想,我明白该怎么走了。
浮生抬起苍白,扣动扳机,却没有焰火从中喷出,而是整个枪身解体。
空间锚定,灵力操控,架起沟通灵与物的桥梁,将空气中的灵气源源不断的置换成物质。
宛如炼金术般,在奇迹架构起的模具中,开始了锻造。
但敌人没有给她让出时间,血盆大口从天而降,吞没了坠落地面的浮生。
然后,一条条切口平整的从那只怪鱼般的骸兽身上出现,熔铁从伤口中溢出。
烧去肉,融化雪,浮生背负着少年从鱼腹中走出。
那是钢铁。
凡人举起铁镐挖开大山,将一车车生铁倒入熔炉,一代代工匠接过铁锤,在无数年岁传承的技艺下,敲出了凝结人类之智的火花。
于是,钢从铁与火中诞生。
这便是——
智天使!
钢在浮生身后拼装成羽翼,焰火从翼的末端喷出。
“抓紧了。”
嘭!
浮生在六道矢量喷口的推动下升空,骸兽身上冰霜攒动,长出恶魔的双翼振翅而飞。
至羽翼中,三发光弹甩出,飞向预定的准星,审判的天火倾泻在骸兽的身躯上。
杀死三只骸兽,便有千万只紧随,仿佛杀之不尽又不要命的缠上来。
浮生展开羽翼,无数的发射槽弹出,漫天的榴弹拖着尾焰在空中爆破。
一只骸兽突然爆发,踩着音速冲向浮生。
浮生从脑海中提取出记忆,架构、锻造、注灵。
义肢的右手解体、重构,一柄两米长的太刀出现在手中。
横砍!
将肉身堪比半神的骸兽拦腰斩断。
这是如同忘仙十二与洛云图那一战中所表现出来的技艺,将驭灵这一方式做到极致去构造神兵。
即使远远做不到忘仙十二那般纯净,但因为是由早已具备形体的物质重构,依旧具有不俗的威力。
太刀崩溃,恢复成了右手,仅仅一刀的时间便无法支撑这样的架构。
在浮生背上的洛云图强撑着身体,不要失去意识,可虚弱和乏力却越长越高。
一只骸兽抱住浮生,啃咬在她的肩膀上,将她向地面摔去。
焰口喷射,浮生斩碎骸兽。
一只只骸兽趁着这个机会抓住浮生,将她向地面推去。
任凭矢量喷口轰鸣,天上的骸兽只是越堆越多,千斤重力压在浮生的躯体上,数块骨骼在加速度的碰撞下折断。
浮生不顾身体的负荷,将身体里的灵力烧干,在源源不断地从空气中提取灵气,直到加速的功率到达了极限。
一柄柄刀剑被造出、解体,将嘶吼的骸兽逐个斩落。
钢翼近乎要被高温熔却,将挥洒出的汗和血一同蒸发。
扑哧!
一只骸兽一爪斩断固定洛云图的衣服,洛云图的双手滑落身体向下坠去。
就像是失去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便想要慌忙的去寻回,那是名为信赖的重量。
钢翼熄火,化作剑光旋转,向着眼前看不到尽头的骸兽斩去。
焰口喷射,浮生再次向下飞去,对下坠的洛云图张开双手,好像有喊着什么,但在风和火中杂音都以消逝。
唯有行动在述说一切。
骸兽追下,矢量喷口在一次次的加速中炸裂,撕扯和攻击留下一道道伤口。
迎着越来越近的洛云图,浮生抱住了他。
“抓住你了。”
像是庆幸那般,只要被拜托,只要被信任,就会拼尽仅有的一切,哪怕微不足道。
浮生背过身去,将洛云图护住。
嘭!
坠落。
卷起雪尘。
浮生撑着流血不止的身体,将洛云图再次背起,向城市中心走去,向着钟楼走去。
黑白杂乱的骸兽从天上坠落,爬起。
发出愤怒的咆哮。
浮生拖着意识模糊的洛云图蹒跚地向前,每踏出一步都尽乎使出了全身的力量。
她对耳边那些威慑的吼声漠不关心。
还不能睡。
再坚持一会就好了,不会搞砸的。
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能救下所有人都话,那就不要在这里倒下啊。
就到了!
洛云图!!
浮生奋尽全力向前,跌倒。
骸兽的撕咬已扑到身后。
绝死绝命间,一声音鸣穿透空间。
浮生抬头,便看见了傲立于人世的白剑。
剑身震荡,剑的音鸣响彻云霄,纯白的剑气抹杀了周遭骸兽。
荡尽荒芜。
空间在崩塌,仿佛是感应到了一体同源的主人到来,从现世上浮到此处接缝。
钟楼化作废墟,至裂缝中窥见无极剑的形体。
不同与凛冽的寒风和炙热的火焰。
一道暖风吹拂,浮生的伤口愈合,舒缓的气息源源不断的在体内流淌。
并不是为了治愈某个人,或者说为浮生疗伤只是顺带。
白色的灵光汇向背上的少年,这座城市的王者正在苏醒。
苏醒。
为了归来,为了新生。
“麻烦你了,到这里就够了。”
洛云图从浮生身上下来,缓缓走向前方。
洛云图回头,感谢。
“谢了浮生,接下来是我的战斗了。”
洛云图抬脚,白色的阶梯至虚空中展开,为他铺就巡礼的楼廊。
洛云图一步步登上废墟,白色染尽飘发。
握住剑柄,洛云图将无极剑从城市这个剑鞘中拔出。
现世动荡,将行近坠落的幻境抬起。
半翼的光精灵展翅,流苏的羽巾在洛云图身后化作大氅。
在狂风中飘摇,他望向天边冉冉升起的寒日。
一如当初那个归净者。
浮生望着洛云图的背影,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空间闭合,将她送到了幻境之上。
·
少女在扫开了雪的街道上撒下石子,在老旧的路面上刻画着歪歪扭扭的方格。
那是孩子们玩的跳房子游戏。
至城市中心,白色的气息冲天而起。
少女扯下灰色破旧的围巾,向那边望了一眼,呼出一口黑烟,带着烧灼的灰烬。
荒芜与灾厄在身体里翻腾,银蓝色的长枪握在手中。
“抱歉,现在还不能让你过去。”
一柄金色的短枪从天上掷出,击碎楼屋和洛云图擦过。
以做威慑。
看见天上突然出现的少女,洛云图先是欣喜。
然后是错愕、悲伤、遗憾与无奈……
百感交集最终却只汇成了释怀般的微笑,偏爱地说:“好久不见,洛罂粟。”
我的妹妹,我唯一存世的亲人。
洛罂粟握着蓝色长枪命运之钉。
逆着风面不改色,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让你过去。”
金色的短枪遍布天空,象征混沌天道的权柄之枪挥舞。
将命运钉死。
“那就战斗吧,”洛云图举起大剑指向少女。
灾厄的魔女、混沌的使徒。
“既然你要任性,做哥哥的,总要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