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远在千里之外的泗水关迎来了项止戈的到来。
她摇摇看着缓缓打开的城门,视线缓慢掠过两侧不停朝着这边张望的脸。
说实话,有些渗人。
渗人的地方在于,他们明明都长得不同,可脸上麻木的表情却像是被复制下来的一般,眼神空洞又迷茫。
一路过来,她见过了太多。
犹记得幼时她也是在边关长大,那个时候父亲还未年老,茴国不敢进犯,大漠辽阔,一望无际。
同样是边关要地,老家的百姓们脸上带着笑意,每天都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
可入主中宫这几年来,她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路行军而至泗水关,记忆中百姓们的面貌在现实里渐渐发生了变化,过去的烟火人家已经不复存在。
离京城越远,就越是心寒。
从衣衫褴褛到卖儿卖女,从人骨为柴再到易子而食......
她看了太多,以往对于越芜懒政的不满,也开始不由自主的转为了恨意。
甚至就在刚刚,这种恨意几乎达到了顶峰。
她一言不发的盯着前来接应的衙役,美目中隐隐似是有烈火在燃烧:“什么叫不见了?你说清楚!”
城门前的衙役打了个哆嗦,瘦成长条的脸上满是惊惧,结结巴巴的说道:“项、项将军,属下、属下真不知道知府大人去了哪儿,府邸也没有人在......”
项止戈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追问:“偌大的一个知府府邸,一个人都没有?”
来禀报的衙役硬着头皮回道:“是!知府大人的府邸都空了,好像是...跑了。”
什么好像?就是跑了!
这样的奸佞到底是如何做到了知府?
昏君...昏君!
衙役偷偷抬眼看向坐于高头大马上的人,虽说是个女子,可她一身戎装却满是肃杀之气,根本不敢叫人去忽视搪塞,连忙补充道:“属下真的不知,知府大人许久不上衙门来,知府府邸也常是大门紧闭,属下压根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
项止戈吞咽了一下,抬手止住衙役的话:“罢了,你先带我去粮仓。”
今年的税收还未入账,项止戈想要先调度一些充作粮草,顺便给泗水关这些饿的面黄肌瘦的百姓分一些粮食。
可到达库房,望着那空空如也得粮仓,项止戈再也忍不下去,拔剑砍向大门:“混账、混账东西!”
知府在离开泗水关时,本就做好了携家带口隐姓埋名的打算,那简直是雁过拔毛,能带走的统统都带走了,这收上来的粮食怎么可能还留下?
几天之后,于火终于收到了项止戈的来信。
信里项止戈气的把知府大人的人体器官骂了个来回,最后才冲于火哭诉粮草什么时候才能到?
于火合上信件,看向面前那一叠拜帖,轻声呢喃:“快了......”
京城从来就是个是非之地,钱世仁前往国师府送马匹这件事,不少人都知道。
一开始,这些商贾还在心里暗骂钱世仁只知道巴结,是个把钱往外送的傻子。
可当钱世仁离开京城,在茴国售卖出第一件天价琉璃的时候,这些商贾终于坐不住了,除了在心里更加恼恨的骂着钱世仁之外,开始纷纷朝着国师府不要命的送帖子。
琉璃价值千金,他们都被利益迷了眼,削尖了脑袋想要在琉璃生意上面分一杯羹。
有这根胡萝卜叼着,大家再不敢把之前应承下来的军资拖延下去,一时间安静了许久的京城再度活了起来,钱、粮、人纷纷到位,朝着泗水关一股脑的涌了过去。
可惜,国师府却始终大门紧闭,帖子都接了,但却没有回应,一个都没有。
冬季荒芜,除了红梅,好像所有的植物都陷入了沉睡,就连泥土都被冻得僵硬,没有生机。
庭院内的积雪已经被清理,江枫修长的身影倚在门框上,凤眸一瞬不瞬的望着端坐在石桌前独自饮酒的青年。
对方今日穿了一身青布衣衫,懒洋洋的翘起二郎腿,然风姿依旧卓越,远远看去像是一棵不为四季所动的常青树,为凛冬再度添上了一抹勃勃的生机。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饮酒的青年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不避不让。
“姓江的,你赖在我这府里都快一个月了,是不准备走了吗?”
江枫闻言勾了下嘴角,迎着那道轻飘飘的目光,调整好自己的站姿,一步一步朝着那人走去。
他没有回答对方看似赶客的话,探出指尖轻轻触了下他手中的酒杯杯壁,眉宇微蹙:“你喝冷酒?”
青年看似羸弱的手腕微动,移开杯子:“冷酒才带劲儿。”
江枫无奈叹气,伸手不由分说的夺过酒杯:“再由你折腾下去,你这身子骨就废了!”
也不怪他担心,于火虽然精神头看着还不错,可他真的是太瘦了,每每夜里惊醒,他都像是抱着一把骨头。
就说现在,那只没了酒杯的手掌,指骨虽然修长好看,但却羸弱白皙的仿佛轻轻一掰就会断掉。
对此,于火只能叹气。
这具身体底子不好,他能怎么办?
望着江枫隐含担忧的目光,于火咂咂嘴,似是服了软。
“我虽然看着瘦弱,但也没有那么容易死。”
江枫把酒杯放在于火伸手够不到的地方,才施施然坐在他身侧,轻声开口:“你是在担心项止戈吗?”
于火嗤笑一声:“谢邀,你想多了,我就是单纯的馋酒了!”
江枫才不信。
别看这人嘴毒,其实从他来了京城之后一切的所作所为中就能看出,于火内里是个十分柔软的人,他对修建云顶之阁的民夫们心软,对边关饱受抢掠与战火的百姓们心软,就是对于那位差点被和亲的公主,他一样很心软。
他悲天悯人,见不得欺凌弱小,看不了饿殍遍野,容不下女子和亲,皆是因为他有一颗柔软的心。
江枫抿了抿唇,突然问道:“那些商人,你准备什么时候见一见?”
于火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冷意:“让他们等着吧......”
江枫挑了下眉,这似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因为他知道,青年那颗柔软的心,是包裹着锋芒的。
他的心软,也是有条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