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大彪攥着车票挤出检票口,扑面而来的热浪裹挟着沥青融化的焦糊味。广场上攒动的人头如同沸水里翻滚的饺子,推泡沫箱的老汉正用发黑的毛巾擦拭冰棍包装袋上的冷凝水,车架铁管上挂着的晴天娃娃被晒褪了色。梧桐树肥厚的叶片在热风中懒洋洋摆动,树根处粘着踩扁的绿舌头雪糕,长椅上光着脊梁的汉子翻了个身,露出后腰处被汗水浸得发白的皮带印。
寇大彪站着原地杵了半天,寻思着这点时间不如找个网吧坐坐,他刚把车票塞进裤兜,三四个黢黑的影子便包抄过来。穿泛黄背心的男人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汗湿的袖口蹭过他胳膊:\"兄弟去哪?打车不!\"
挎住宿牌的老太从人造革挎包里掏出塑封价目表,塑料扇掀起的风带着馊味:“要房间吗?便宜又干净!”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着,寇大彪有些厌烦,皱着眉头挥了挥手,没有理会那些人,径直向前走去。
他来回寻找,很快在出站口右侧,发现了一家网吧。网吧的招牌有些陈旧,霓虹灯管有两节已经发黑,灯光在白天看起来也有些昏暗。他推开门,一股夹杂着烟味、泡面味和汗臭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老式机械键盘的敲击声像暴雨般在耳边炸响。他走到前台,对里面的网管说:“开个卡,上网。”
网管看了一眼泛着油光的键盘和堆满烟灰缸的前台,面无表情地说:“没机器了。”
寇大彪有些失望,但还是站在网吧内等了许久,黏着口香糖的地面在日光灯下泛着可疑的油光,眼神时刻关注着那些正在上网的人,希望能有人下机。可是等了半天,也没人有下机的迹象。
正当寇大彪推开贴着褪色广告的玻璃门准备离开之时,网吧前台的小姐姐主动搭话了,她声音轻柔地说:“你别在等了,最快下机的人也有两个小时呢。楼上就是旅馆,要不你去那休息一下?”寇大彪想了想,觉得小姐姐说得也有道理,便点头表示同意。
此时,一个中年女人站了出来,她穿着一件有些俗气的花外套,人造革挎包上的金属扣子叮当作响,脸上带着一种精明的神情。她带着寇大彪顺着楼梯往上走,生锈的铁扶手随着脚步微微震颤,寇大彪急忙询问价格,“这房间多少钱?”
女子脸上带着不屑,撇了撇嘴说:“一百五,双人套间。”
寇大彪一听价格急忙表示:“算了,我就几个小时,这房间不要了。”可正当他转身正欲离开,就被女子挽住手臂,对方手腕上廉价的香水味混着楼道里的潮湿气息钻入鼻腔,那女子连忙说:“那我算你钟点房,三个小时八十块怎么样?”
寇大彪一听更不乐意了,心想我买张票才多少钱?还不如坐在广场那椅子上算了。于是他推开了女子,“算了,下次吧。”
女子眉头一紧,再一次伸手拦住了寇大彪,指甲缝里还沾着瓜子壳的碎屑,“小伙子,坐火车很累的,最好休息充足再上车,我算你五十行了吧?”
寇大彪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想再砍砍价,便试探地说:“那么三十,行就行,不行拉倒。”
女子眉头皱起,有些不高兴地说:“小伙子看你人长得挺白净,怎么那么抠抠搜搜?三十五,一口价。”
寇大彪露出了尴尬地表情,不好意思地说:“那行吧!就一口价。”
付完钱后,女子给了寇大彪一把带着褪色红绳的钥匙。寇大彪顺着吊牌上的号码打开了房间。
房间很简陋,就一个简单的小床,泛黄的空调外机在窗框外嗡嗡作响,床单看起来有些发旧,薄得像被浆洗过无数次的纸,还有一个破旧的电视机放在角落里,天线歪歪扭扭地支棱着,屏幕上满是灰尘。
寇大彪闻了闻床单的味道,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84消毒水刺鼻的气息,但他实在是太累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便躺了下去。床板有些硬,弹簧的凸起硌得腰生疼,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头靠在带着可疑黄渍的枕头上,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有些发黄的墙皮,墙角的蜘蛛网在空调冷风里轻轻颤动,他心里默默祈祷这三个小时能过得快一点。
寇大彪刚把枕头拍松,床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抓起话筒,发现听筒边上还粘着干掉的泡面渣。
\"大哥要敲个背吗?\"电话里传来个女声,背景里哗啦哗啦的麻将声特别吵。
寇大彪吓了一跳,连忙拒绝道:“不用了。”刚想挂断电话,他却感到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对了,给我来碗泡面。”
\"红烧牛肉面吗?我们这只有这一种,对了,我们这儿有漂亮小妹......\"电话里女人依然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
\"真不用!\"寇大彪直接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寇大彪刚打开条门缝,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就冲了进来。门外站着个穿吊带裙的女人,领口低得能看到大半胸脯,手里端着碗泡面。
\"小哥哥,你的面~\"她拖着长音,手指故意在递碗时蹭过寇大彪的手背。指甲上镶着亮片,在昏暗的走廊里反着光。
寇大彪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泡面汤差点洒出来。\"放、放门口就行。\"他结结巴巴地说,耳根子肉眼可见地红了。
女人非但没走,反而用肩膀抵住门:\"这么着急关门干嘛?\"她歪着头,故意让吊带从肩膀上滑下来半截,\"屋里空调坏了?看你脸这么红...\"
\"我没事!\"寇大彪声音突然拔高,手忙脚乱地去摸钱包,\"多少钱我这就给...\"
\"钱多没意思啊~\"女人突然伸手想摸他下巴,寇大彪猛地后退撞到床头柜,台灯\"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他慌得连拖鞋都穿反了,差点被自己绊倒。
\"我、我要休息了!\"他抓起掉在地上的枕头挡在胸前,活像拿着盾牌。女人噗嗤笑出声,涂着口红的嘴咧得老大。
\"装什么纯情啊...\"她撇撇嘴,临走时还故意在门框上留下个口红印。寇大彪\"砰\"地关上门,手抖得差点扣不上防盗链。
泡面在床头柜上冒着热气,他盯着那个油腻的碗看了半天,最后用纸巾包着手才敢端起来。犹豫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将面吃完。
空调外机在窗外嗡嗡响,跟哮喘似的。寇大彪锁好防盗链才敢躺下。这破床垫弹簧都突出来了,他只能侧着身子蜷着睡。迷迷糊糊中,听见隔壁床吱呀吱呀响,还有电视里在喊:\"只要998!\"
“时间到了!”老板娘那尖厉的声音伴随着踹门的巨响,把寇大彪从睡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身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还没完全从被突然吵醒的惊慌中缓过神来,嘴角还挂着未干的口水。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出手机,眯着眼看了一眼屏幕,已经是八点多钟了。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心里寻思着,楼下网吧这个点儿应该空出机器了,那些上网的人该吃饭的吃饭,该回家的回家了吧。
寇大彪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把背包往肩上一甩,就匆匆来到楼下的网吧,一股熟悉的烟味、泡面味混合着汗臭味再次向他袭来。他满怀期待地向里望去,却发现每台机器上依然坐满了人,看他们专注玩游戏的样子,似乎短时间根本就没有空出的位子。
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但还是连忙走到前台询问:“还有机器吗?”
网管正坐在椅子上玩着手机,听到他的话,慢悠悠地拖着人字拖走到前台,人字拖与地面摩擦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网管满脸不耐烦,眼睛都没抬一下,回应道:“没有!”
寇大彪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网吧。夜晚的广场和白天大不一样,白天的热闹喧嚣此刻已经被一种静谧所取代,路灯昏黄的灯光洒在地上,像是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淡黄色的薄纱。寇大彪有些沮丧地在广场上走着,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打发时间。
走着走着,他听到一阵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小兄弟去哪儿?”
寇大彪抬起头,看到广场路灯下,一个男人正跨坐在摩托车上。那男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样子,皮肤黝黑,脸上带着一种饱经风霜的沧桑感。他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正用草帽扇着风,那草帽的边缘已经有些破损,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他摩托车后座上绑着个褪色的KtV广告枕,那广告枕上的图案已经模糊不清,只隐隐约约能看出一些花花绿绿的颜色。
寇大彪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问道:“附近还有网吧吗?”
男人一听,眼睛一亮,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有些发黄的牙齿,说道:“早说啊!”说着,他掀起坐垫,那坐垫下面有些杂乱,塞着一些扳手之类的小工具。他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掏出块脏毛巾,那毛巾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油渍,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机油味。他毫不在意地用脏毛巾擦了擦后座,热情地说:“我带你去!”
寇大彪看见摩托车牌是用红漆写的\"x\"。远处传来火车轰隆轰隆的声音。他一抬腿跨上后座,男子一拧油门,摩托车溅起路边臭水沟的脏水,吓得翻垃圾的野狗\"嗷\"地跑开了。
摩托车驶向公路后,不知何时开始,周围路灯一盏接一盏地消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了光。宽阔的公路逐渐收窄,变成一条崎岖的土路,车轮碾过碎石和坑洼,车身剧烈颠簸,震得寇大彪屁股发麻。
两旁的黑暗里,高耸的植物在夜风中摇晃,黑黢黢的影子像无数瘦长的手臂,在探照灯的光束边缘张牙舞爪。寇大彪眯起眼,想分辨那是芦苇还是高粱,可它们只是模糊的轮廓,偶尔擦过摩托车的后视镜,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低语。
他抬头望向天空,想找点光亮壮胆,可天上连月亮都没有,只有几颗零散的星星,微弱得像快熄灭的烟头。四周黑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摩托车这一小块光亮的孤岛,而黑暗正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寇大彪的心跳越来越快,喉咙发紧。他拍了拍司机的肩膀,提高嗓门喊道:“师傅,这是去哪?怎么越走越偏了?”
摩托车的轰鸣声吞没了他的声音,男人依旧沉默,只是稍稍加快了车速。风灌进寇大彪的耳朵,呼呼作响,像是某种嘲笑。
“喂!停车!我不去了!”他这次几乎是吼出来的,可司机仍然无动于衷,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寇大彪的掌心渗出冷汗,攥紧了摩托车后座的铁架。他开始胡思乱想——这男人会不会根本不是带他去网吧?这条路到底通向哪里?荒郊野外,黑灯瞎火,要是出了什么事,连个目击者都没有……
他想起那些社会新闻里的黑车司机,想起那些莫名失踪的旅客,甚至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夜半载客的摩托车,最后发现骑手根本不是活人……
“停车!我他妈叫你停车!” 寇大彪猛地拽了下司机的衣服,声音里已经带上几分颤抖。
这一次,男人终于有了反应,踩下了刹车,他缓缓转过头,草帽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嘴角微微翘起,“急啥?快到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寇大彪的血液几乎凝固,脑海中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但一想起自己曾经军人的身份,又似乎给他注入了一股坚定的勇气。他心中寻思,都是他妈的成年人,一对一,他没有理由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