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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月色微凉。

距离青云岫和青云霁离家已经过了两天,他们走的义无反顾,丝毫不顾身后家人的死活。

青岑安已经在书房静坐了一个多时辰了,他手中的毛笔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案桌上的纸张被墨汁晕开了,换了一张又一张,可他迟迟下不去笔。

不知道的可能会觉得青岑安是在构思什么事关国家大事的东西,但事实上,他只是在写一封家书。

若是平常时候,写一封家书,对一个榜眼出身的青岑安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今天的他却无比头疼。

青岑安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爹娘解释家里的两个孩子放着书不读了,还跟一个和尚跑了的事实,哪怕这是孩子们自己拿的主意,可青岑安知道,他爹才不会管那么多,他只会劈头盖脸的骂自己管不好孩子。

青岑安自己就是从村子里走出来的读书人,他深知家人们对读书这件事有多看重。

青岑安求学的时候,家里条件并不算好,他的学费、赶考的盘缠,那一笔笔钱都是家里人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不够的部分是家人问宗族乡亲父老借来的,他承了族亲们的情,自然要还这一份恩,所以这些年他为官在外却对家乡父老格外关照,也从来不曾因为自己是官身而看不起村里人,他知道没有这些大家眼中的穷亲戚,就没有现在的他。

当然了,感恩归感恩,青岑安也知道在山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们对读书这件事的认知其实是很片面的,他们眼中读书的目的很直接,就是参加科举考试,然后做官。

在他们看来,一个人读书就是为了做官,他们向往的是考中之后可以做官的读书人,而不是一个见多识广、才华横溢但身无官职的读书人,自然而然的,他们理解不了两个孩子为什么要放弃读书的机会,跑去外面游山玩水。

在他们眼里,所谓游学可能就是游山玩水,就是不务正业,尤其是青云岫,在老人们眼中,他是得了生员功名的读书人,那是大家无限向往的,那是可以再次改变家族命运的曙光,是鲤鱼跃龙门的机会,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可能,青岑安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他们解释青云岫选择游学的原因。

青岑安是从翰林院出来的人,文采口才自然都不差,可有时候不是口才好就能沟通好的,三代人之间是有代沟的,老一辈的人他们对有些事情的认知是存在滞后性的,同时,他们也是很固执的,青岑安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解释,老两口也理解不了两个明明有着大好前程的孙子为什么要跑去跟一个和尚流浪。

家里几辈人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鱼跃龙门的京官,要是得知他的子孙后代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反而跑出去流浪,别说身在村里的爹娘可能会连夜杀到京城来,怕是祖宗们都要掀起棺材板八百里奔袭而来,来看看这不肖子孙长得有多别出心裁吧。

想象着午夜梦醒时分,一群老祖宗闪着绿光凑在自己床上围观的画面,冷意一瞬间从脚后跟直冲后脑勺,青岑安忍不住一哆嗦。

老祖宗们肯定都是抱着子不教父子过的想法来的,所以暴力掀开棺材板八百里奔袭而来的老祖宗们,肯定会对自己下手。

思索再三,那份即将被寄出去的家书上面,对于两个孩子外出游学的事情,青岑安半分都没有提及。

一来,是不想让老两口一把年纪了还为两个不懂事的小子担心,二来是青岑安真的害怕他爹连夜扛着锄头进京,再者他也怕那些长眠于地下的老祖宗们连夜来看他。

青岑安自认自己才不惑之年,女儿还小,自己还没看她长大,还没给她备上丰厚的嫁妆,也还没给夫人挣一个诰命夫人,他还不能跟他们走啊!

青岑安将家书收好,收着收着又想起一件事,他爹娘远在千里之外,只要他不说,他们不会那么快知道消息,但是地下的老祖宗可就不一定了,毕竟他们有可能就在你身后看着呢。

不行!不行!看来还得写封家书回去,让大哥二哥这些日子多注意一下祖坟的动静。

别人家祖坟有动静的时候都是冒青烟,自家的祖坟就不一定了,有可能冒黑烟,也有可能冒白烟。

还有可能黑烟白烟双管齐下,还是让他们多关注着些吧,拦肯定是拦不住了,别吓着旁边的邻居才好。

这边,苗贞耘回了一趟娘家,他对儿子外出游学的事情只字未提,但京中人多眼杂,只有你有心留意,哪家今天炖了鸡,哪家今天吃了鱼都不是秘密,这不,青云岫外出游学的事大家还是都知道了。

温氏看着苗贞耘脸上不甚痛快的样子,拉着她的手开口劝慰道:“耘娘,你也别伤心,云岫那孩子出去游学也不是什么坏处,既可以增进学识,又可以开阔眼界,咱们活了大半辈子没做到的事情,他小小年纪就做到了,多好啊。”

一旁文氏也跟着开口:“是啊,咱们云岫可是小小年纪就得了宫里赏赐的,可见他有多优秀,以他的本事,我相信在外面也能过得风生水起,你就别担心了。”

老太太也跟着开口:“你嫂子们说的都有理,我看你就把心放下来,云岫游学去了,家里不是还有四个孩子陪着你吗,也不会太过孤单才是。”

苗贞耘喝了一口茶,面无表情的开口指正:“三个。”

“什么三个?”

“家里还剩三个孩子。”

“哪里就三个了,老大去外地任职了,老二去游学了,老三在国子监,那不是还有四个吗?”

“对啊,谁不在了??”

文氏问完,发现自己说的话好像有些歧义,又忙着开口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还有谁不在家?”

“老四,他跑了,跟着他二哥跑了。”

“啊?”

“云霁也跟着跑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苗贞耘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淡定说道:“还能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哥哪天走的,他就是哪天跑的,骗了他弟弟妹妹的零花钱不说,还将厨房最锋利的菜刀顺走了,可把他能的。”

“这,这说明云霁聪明啊,知道出门在外会有危险,还特意带了最锋利的菜刀走。”

“是啊,兄弟俩在一起,总比各走各的好,再说了,不是还有空安大师在吗,我听说空安大师文武双全,必定能护他们兄弟周全的。”

“没错没错,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他们兄弟俩在一起,遇到事情还能一起分担,这也挺好的,你就放宽心吧。”

苗贞耘摆摆手,说道:“你们放心吧,我现在这心啊,放得比谁都宽,那俩臭小子走了也好,省得一天到晚惹我生气,你们看我这眼角的皱纹,都是被他们气出来的。”

“你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一旁的青描夏挼着小表弟,满脸的赞同。

谁说不是呢,她娘亲就是嘴硬,嘴上说着不在乎,夜里那眼泪流的比谁的都多。

不过,她也能理解她娘怎么哭成那样,确实,兄弟俩在一起可以互相分担,但也有可能团灭啊!

青描夏能想到的团灭,要说苗贞耘想不到,那是不可能的,她是想不到吗,她那是不敢想。

无数次,她都在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仿佛只要自己不想,那些可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苗贞耘当然知道自己这就是在自欺欺人,可这是现在的她唯一能做的事,她不能阻拦孩子们前进的脚步,也阻挡不了危险的发生,除了自欺欺人,她还能怎么办呢?

不管苗贞耘如何想,生活都是要继续的,大家的生活不会因为青云岫和青云霁的离开而停滞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