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歌为安然躲过这次“红领巾事件”感到特别庆幸。
她想象过好多种老师批评她的场景,有在办公室的,有在班级面对全班同学的,也有私下无人的……种种的场景,都让林雨歌感到心惊胆战。
这段时间,林雨歌甚至都不想等待袁老师来找自己了,她觉得这种等待的过程实在煎熬。
“自己还不如干脆一些,主动去找袁老师领罚,给自己一个痛快。”林雨歌在煎熬中多次劝说自己。
但直到最后,林雨歌都没鼓起勇气去找老师领罚,袁老师也没来找自己,这件事就这样无声落幕了。
“袁老师终究是心软放过了自己……”
林雨歌内心感动得一塌糊涂,对袁老师更是充满了崇敬和感激之情。
中午放学时间突然刮起了大风。
路上,大风卷起的漫天尘土和落叶让人睁不开双眼。林雨歌同所有的行人一样,顶着大风,在昏黄浑浊的空间里,费力地向家的方向行进着。
林雨歌终于回到家里。她站在堂屋门口,林母拿着一条毛巾对着林雨歌浑身一顿“抽打”,林雨歌满身的灰尘就立刻在她们周遭飞扬起来。
进到屋里,林雨歌又专门跑去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灰头土脸的,俨然一个“土人”。林母帮她换了两盆清水,才把林雨歌的脸清洗干净。
下午临近上学的时候,林雨歌在屋里听着屋外呼呼的风声,看着窗外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枝,她鼓足勇气推开家门跑进风里。
没有预想之中的阻力,中午回家时的顶风,此刻反过方向来行走,竟然又成了顺风。
林雨歌又惊又喜,她张开双臂身体微微后仰,整个人都不需要用力,背后的风就如长了无数小手一般,使劲地推托着她如腾云驾雾一般小跑起来。在风的助力下,林雨歌感觉自己今天到校的时间,都比平时早了不少。
林雨歌来到教室里,便是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刚到教室的同学们个个灰头土脸,头发肆意飞扬,那样子活像一个个小土地公。每个人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看到别人灰头土脸的样子时,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教室里欢声笑语。林雨歌刚一进教室也被同学们指着大声“嘲笑”起来,林雨歌后知后觉,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一手的灰尘!她看了看同学们飞天扫帚般各种张扬的发型,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才发现自己的头发也都被风吹得立了起来。
“哈哈,哈哈……”林雨歌自己都忍不住咧开嘴大笑起来。
下午第一节课,班主任袁老师站到讲台上,当她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抬头看清楚这满屋子的小“土行孙”行,这一刻,这个年长的老师竟也控制不住自己大笑起来。同学们从没见过如此放肆大笑的袁老师,个个都被惊呆住,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袁老师大笑了一会儿,突然她发现同学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她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她赶紧绷住自己的面部肌肉,快速变换出端庄优雅的表情。同学们看着袁老师快速变脸的精彩表演,谁都不敢笑出声,大家都默契地集体假装失忆了。
袁老师起初有些尴尬,后来当她看到同学们镇定自若的表情,她随之露出了满意的神态。之后,她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正式的讲课。
下午第二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中午给同学们留了作业,让同学们回家完成。课间,林雨歌从课桌抽屉拿出书包,准备提前找出上课要用的数学作业本。
林雨歌低着头,她几乎就要把自己的头塞进书包里了。她翻了好几遍,最后直接把书包里所有的东西都倒在了课桌上。林雨歌把所有书本重新整理了一遍,最后懊恼地发现,她竟然把数学作业忘家里了!
“怎么办?怎么办?!”
林雨歌有些着急了,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思考着,如果到了上课的时间,张老师发现自己没有带作业,会不会让自己在课堂上罚站呢?如果自己和老师坦白说作业落家里了,老师会相信吗?
林雨歌想起前几天一个同学作业落家里,温柔的张老师直接让他到门外罚站着再写一遍的事情。有过这样的先例,即使自己平时表现还好,张老师应该也不会为了自己,格外开恩吧!
后来林雨歌又思索着,自己平时走路到学校不过十多分钟的路程,如果自己来回跑着回家拿作业,应该能缩短一半的时间,是差不多可以在十分钟的课间时间内赶回来的。
时间不等人,想到这,林雨歌立马跑到办公室,和张老师说明了情况,张老师允许林雨歌回家拿作业。
当看门的爷爷为林雨歌打开学校封锁的大铁门后,林雨歌立刻朝家的方向奔去。林雨歌庆幸现在的风已经比中午放学时小了不少,她发挥自己的特长优势,以百米赛跑般的速度,朝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下午这个时间,路上冷冷清清的,偶尔有几个行人,林雨歌也顾不上看一眼是谁,飞快地在行人身边疾驰而过。她能感觉出自己的速度很快,脚步的频率快到就像自己曾经在梦里的奔跑的速度一样。
林雨歌左拐右拐,轻车熟路地在一条条巷子里经过。她就这样跑着,熟悉的奔跑感觉,让林雨歌跑着跑着内心突然有些难过起来。她又想起了那个让她恐惧的噩梦,一想起那个梦,不知为何,林雨歌脑海里又浮现出了父亲的面容。
不知道父亲在里面过得怎么样了?
林雨歌不了解监狱里的劳改生活,她只在电视里看见过,剃着光头的犯人,每天带着手铐脚镣,被关在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他们没有自由,吃住的也很差,每天只有短暂的时间可以晒一会儿太阳。
“爸爸,雨歌好想你!你一定要好好改造,照顾好自己,雨歌会在家里一直等着你!”
林雨歌想到林父,她的眼里不禁沁出了泪水,直到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跑着走神了。林雨歌赶紧擦干眼泪,眼前的视线恢复清明,她又赶紧提起速度往家跑去。
当林雨歌跑到离她家巷口不远的地方的时候,她突然放慢了脚步。
她看着街坊邻居们紧闭的大门,今天刮风,这样的天气大家应该都在家待着,没人去地里干活了吧?娘呢?不知道娘会不会也在家里?她在家里会干嘛?
林雨歌在自家巷口停下了脚步。站在这个位置,不知为何,林雨歌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那天徐大娘对她说的话。
林雨歌就这样鬼使神差般停下了脚步。她大口地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气息,等到自己的呼吸平稳,她慢慢地才朝着自家的院子方向走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
林雨歌一眼望向堂屋的屋门,屋门没有上锁,这说明娘应该是在家的。
想到她娘就在家里,林雨歌的心跳突然加速,她莫名地感到有些紧张起来。
林雨歌离屋门口越来越近,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声喊娘,而是悄悄地向家门口挪动着,并且仔细观察着自家院子的地面上,是否有男人的脚印。
林雨歌没有发现可疑的脚印,她来到家门口没有出声,耳朵仔细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吱呀~
林雨歌轻轻地推开屋门,堂屋没人。待到林雨歌走进东屋卧房里的时候,坐在炕头正在认真织毛衣的林母,被林雨歌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哎吆!”
林母拿着毛线织针的手,被林雨歌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哆嗦。当她看到来人是林雨歌时,林母感到无比的惊讶。
“雨歌?你咋回来了?!”
林母放下手里织着的毛衣,快速地从炕沿上跳下来,跑到林雨歌面前,对着林雨歌浑身打量着,担忧地问。
“我……”
当林雨歌被林母问起,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是为了拿数学作业。她回忆起自己刚才鬼迷心窍般一系列的动作,又望见娘担忧自己的眼神,林雨歌瞬间觉得有些无地自容起来。
“娘……我作业落家了,我是回来拿作业的!”
林雨歌一边说着,一边慌乱地四处寻找着。
“别找了,我给你放起来了!”
林母看到林雨歌无头苍蝇似得乱转,她转身从桌子的一角拿过一个本子递给林雨歌。
“你看是不是这一本?”
“对!就是它!”
林雨歌接过本子,强迫自己露出笑脸。
“下次仔细点,上学净忘作业本可不行!”
“我知道了娘,我得快走了,快要迟到了!”
林雨歌不等林母唠叨完,她拿着作业本,拔腿就往门外狂奔而去,真的不能再耽搁了,马上迟到了。
林雨歌回学校时奔跑的速度比来时还要快。她逃命般地奔跑,似乎不需要用眼睛看路,身体自带雷达导航般,左转右转,丝毫没有停顿。
她拼命地跑着,不断地命令自己的双腿加快速度,不断地挑战着自己身体的底线。她跑的太快了,身侧两旁的建筑在她两侧急速地倒退,风声在她耳边呼呼吹过,鞋底极速地与地面摩擦发热,热度不断上升,似要摩擦起火来。
林雨歌跑出一段距离后,前方土路上突然刮起了一阵小旋风。那阵旋风旋转着把地上的沙尘和落叶都卷入风中,在风里不断上升,壮大,然后狂舞着朝林雨歌迎面袭来。
林雨歌丝毫没有感到惧怕,她只觉得内心深处憋闷的厉害,她正需要这样一阵大风冲散她内心的阴霾。于是,不等那旋风近到身前,林雨歌就主动狠狠地冲撞了过去。
一阵狂乱的“洗礼”。结果就是旋风被林雨歌打败,旋风的风势在林雨歌周身越来弱,最后消散,而林雨歌则落得一身灰头土脸,头发也被吹得如鸟巢一般,又脏又乱!
林雨歌继续一路狂奔,直到来到了一段狭窄的沟渠边,她才停下来。
这是一条通往学校的近路,道路狭窄甚至容不下两个人并肩同行。
说它是一条路,其实这就是村民们屋后,为留滴水檐而留下来的一条狭窄的空地。林雨歌走在这条路上,左边一路都是村民家的屋后墙壁,右边则是一条深深的沟渠。
村民的房子们就建在这样一条沟渠边上,为了防止下大雨的时候,沟渠边上的泥土被冲散,村民们在沟渠边上种了一排杨树。
这条路虽然很窄,但是因为走这条小路要比走大路可以更快地到达学校,所以平时上下学走这条路的学生也很多。大家走在这条拥挤的小路上,想要超越前面的人,也必须要前后两人侧着身子小心地通过。并且到了夏天的时候这条狭窄的小路一路都被树荫遮挡着,比起暴晒的大路要也凉快一些。
当林雨歌经过这条小路的路口时,她停下奔跑地脚步。
她犹豫地望向这条僻静幽深的小路。平时上下学人多的时候林雨歌还敢走这条路,但自从做过那恐怖的梦后,林雨歌就有些害怕独自一人去走这种狭窄的小路了,林雨歌从路口向小路的深处望去,路上没有一个人影。
林雨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身上感觉热乎乎的,有液体从林雨歌的脸上滑落,夹杂着灰尘流进她的嘴里。林雨歌尝到了苦涩的泥土味道。
林雨歌瞧了一眼大路,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转身走上了这条幽静的羊肠小路。小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过路的行人,只有头顶哗啦啦的树叶声响。
林雨歌极速走在这条路上,她感觉自己心跳的剧烈,甚至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声音。
后来林雨歌终于走到了小路的尽头。树荫褪去,阳光照在林雨歌的脸上,她有些不太适应地低下了头。林雨歌伸出手掌到了额头上,她想要去遮挡耀眼的阳光,当她的手掌触到额头,入手竟是一片湿润的冰凉。
走出小路,林雨歌又进入到一条小巷。眼看还有一段路马上就快要到学校了,林雨歌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没有任何预兆,她突然抬手,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脸上。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林雨歌内心的堵塞沉闷,得到了一些舒缓。她懊悔不已,一路上她反复思考,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
“林雨歌,那可是你亲娘啊!为了你们留在这样一个,一贫如洗的家庭里的亲娘啊!”
“为什么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能影响到连你自己也怀疑自己的亲娘?”
林雨歌反复的质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她不敢想象,如果娘知道自己也曾像那些外人一样怀疑她,她该是多么的难过!
也许就是因为父亲不在家吧!林雨歌看到她娘为了这个家庭整日劳作,担惊受怕,她怕娘坚持不住这样的苦日子,真得去投奔他人。
刚想到这,还没往下深想,林雨歌就感到心口窒息般的疼痛。
“不!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我会更加懂事,让娘少些辛苦!”
“即使爸爸再不好,我也坚定地选择爸爸!爸爸不在家的日子里,我一定会替他守护好我们的家!”
林雨歌这样告诉自己,内心的罪恶感便减少了几分。
她坚定了信念,内心不再彷徨,她抬起胳膊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水,重新收拾好心情朝学校快速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