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了半个世纪,两位古稀老人终于相见。
其实,他们之前曾见过一面。
只是那次,赵丁旺的身份,是陈慧的男友,是丁俊仙的准女婿,而今天,他的身份是李存思,是丁俊仙的初恋男友。
赵小禹事先没向丁俊仙说明赵丁旺的身份,赵丁旺走进病房时,也没有做自我介绍,只是问候了一声:“怎么样,还好吧?”
丁俊仙还是那副农村老太太的模样,看起来比赵丁旺还老,满头短发已全白,脸上的褶子纵横交错,脸色黑灰黑灰的,眼睛暗淡无光。
她不像陈永文那样会享受,在陈慧辉煌的那几年,她还没来得及转变自己的身份,陈慧就从高高的天上,掉进了万丈深渊。
她看到赵丁旺的那一刻,愣了片刻,眼睛中似闪出一丝亮光,旋即又黯淡了下去,没说话,只是把身体往起坐了坐,靠在被垛上,抬起头望了望正在往自己身体里输液的药瓶。
这是一间三人病房,中间的床铺空着。
赵丁旺坐下来,双手按在腿上,也随着丁俊仙的目光望向输液的药瓶。
沉默了好一会儿,丁俊仙首先开口:“慧慧的儿子是不是你的?”
这时她的目光如电,以微弱的电力攻击着赵丁旺。
赵丁旺的面色很平静:“慧慧的孩子,是从孤儿院抱的。”
丁俊仙又问:“你见过丽梅没?”
赵丁旺摇摇头,叹口气:“我也是在她死后才知道的,是子荣在一次酒后告诉我的。”
丁俊仙的目光加大了电力,简直要射出刀剑来,欲将赵丁旺千刀万剐。
她咬着牙说:“都是你造的孽!”
“对,是我造的孽。”赵丁旺没给自己开脱,“这么多年,你也没见过丽梅吗?”
丁俊仙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眼眶中滚出两颗浑浊的泪珠。
“男人,都是畜牲!”她说,“丽梅和子荣八岁的时候,他们的姥姥没了,丽梅被她大舅收留了,没人收留子荣,就我带着。陈永文经常骂我,说你带个闺女,我还能睡睡,带个儿子有球用。我还敢见丽梅吗?呵呵,第二个男人,睡完我,又要睡我的大闺女;头一个男人,睡完我,还想睡我的小闺女,我这婊子当得绝了。”
“是啊,都是畜牲。”赵丁旺惭愧地附和了一句。
如此看来,他那次去陈家,丁俊仙已经认出了他,想起当初他差点和陈慧结婚,心中不由一阵懊悔,当初就应该严词拒绝陈慧的。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生孩子,骡马牲口还有个歇空的时候,我连骡马牲口都不如,哪还能顾得上丽梅?后来,我去了一趟她大舅家,她大舅说,丽梅嫁人了,嫁给了一个有钱人,让我不要再打扰她了,说我们家的恶心事,会让她男人看不起她的。”
“唉,你受苦了。”
“呵呵,受苦,真有意思。”
赵丁旺不说话了。
丁俊仙忽然激动了起来,大声嚷道:“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一言难尽啊!”赵丁旺说,“我也以为我死定了,已经判了,拉出去枪毙时,我才知道,他们原来是要放我。他们把我扔在了荒郊野外,是我后来的岳父,和一个穿军装的人,开着吉普车,把我接回去的,给我改了名,换了身份,让我严守这个秘密。五十年了,我不敢见我的家人,怕连累了他们,也不敢去找你们。”
“你当初就应该去死,现在把慧慧也连累了!”丁俊仙恨恨地说。
“是啊,悔不当初啊!”赵丁旺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慧慧说,小禹和她不是双胞胎,他是从别人家抱回来,又送给赵家的,这是真的吗?”
丁俊仙愣了一下,旋即果断否定:“不是!慧慧是胡说的!小禹就是我生的,先生的他,后生的慧慧,两人相差四十五分钟。”
“好,那我知道了。”赵丁旺点点头,“原来子荣其实是可以救慧慧的,但是现在,他也自身难保了。我检讨,我只顾子荣了,忽略了慧慧,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他双手托着床沿站起来,向丁俊仙鞠了一躬。
丁俊仙愣了一会儿,忽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
陈子荣的病情略有好转,转回到定东市医院住院,关于他的案子也正式立案。
梅荣集团破产了。
丁俊仙没回农村,就住在县城的陈慧家里。
严格来说,是住在赵小禹家里。
她每天给赵小禹和陈慧做饭,倒也勤勤恳恳,时时处处讨好赵小禹,给他戴高帽,说自己生了十个儿女,只有赵小禹最懂事,每每令赵小禹不胜其烦。
有天早晨,小鱼儿上学走后,赵小禹正要去上班,陈慧喊住了他,说有事和他说。
她让赵小禹和丁俊仙坐在沙发上,她自己则搬了把餐椅坐在对面。
赵小禹一头雾水,丁俊仙却显得有点慌乱。
“妈,”陈慧说,“求你告诉我九哥真相吧,他不是你生的,他更不是我的双胞胎哥哥,他和陈家没有任何关系,让她放弃我吧!”
赵小禹立刻拉下了脸,又来了,这几年,陈慧说过不知多少次这样的话了。
他自然是不信的。
他明白她的用意,就是让他放弃她,让她去坐牢。
丁俊仙急忙骂道:“看你这个椽女子,说的是什么话,我生过谁,没生过谁,自己还不清楚吗?我当年先生的小禹,后生的你,前后相差四十五分钟……”
“妈,”陈慧打断了她,“别编了,咱们家那时穷得叮当响,哪来的表,你从哪里看到相差了四十五分钟?还有零有整的!”
“那时咱们家有块表,现在还在家里放着呢,就是不能走了。”丁俊仙振振有词。
“好,你们不信,我就让你们彻底死心!”陈慧站起来,扭头回了卧室,片刻后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扔在茶几上,“这是咱们三个人的dNA报告,九哥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