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算来，陈子荣已经四十九岁了。
人们说，金钱买不来时间，其实未必。
说这话的人，要么是穷光蛋自我安慰，要么是有钱人哄骗穷光蛋，好让穷光蛋认为他穷得理所当然，自己富得天经地义。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有钱人可以通过优良的营养供给和健康管理来延年益寿。
从迷信的角度来讲，有钱能使鬼推磨，当黑白无常来索命时，先给这哥俩一笔钱，让他们推几圈磨再说，可不就能迟死几年吗？
钱足够多的话，索性命令这哥俩，把某个穷人的命，增加到自己头上，比如，从张三身上摘颗肾，借他十年命；从李四身上摘颗心，再借他十年命。
当然，陈子荣还没到了借命的时候，他只是向岁月借了点青春。
四十九岁的陈子荣一点也不显老，反而比他落魄的年轻时期更显年轻一些，面色红润有光泽，精气神绝佳。
他比赵小禹大十三岁，十年为一代，过去的他，看上去确实像赵小禹的长辈，现在总算能和赵小禹称兄道弟了。
此时，在房宇宴会城的一间豪华包厢里，陈子荣坐在高档的大圆桌前，手里夹着一支烟，不时地放进嘴里吸一口。
他的目光盯着大圆桌上的玻璃圆盘，圆盘是电动的，正在缓缓旋转。
圆盘边缘摆着一溜菜，一盆汤，还有一瓶酒。
酒是黄水酒厂最新款的“一品黄水”，价格堪比茅台，抵账专用，宴会城专用。
至于酒好不好喝，不好评价，没喝过的人心向往之，都想买来一尝，奈何囊中羞涩，喝过的人都骂赵小禹心黑。
心黑的赵小禹此时坐在和陈子荣隔着几个座位的位置上，手里同样夹着一支烟，烟头上青烟袅袅。
他的目光盯着陈子荣，等他表态。
在前一刻，他把陈子荣是赵丁旺亲生儿子这一事实告诉了陈子荣。
这个秘密，除了他和死去的筱雨外，还有陈慧知道。
当初老赵为了阻止自己的女儿嫁给赵小禹，便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们，并让他们保密，他担心陈子荣会因为恨他而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但赵小禹还是违背了“保密约定”，老赵余日无多，他不想让他带着遗憾离去。
今天是赵小禹请陈子荣吃饭，为了符合陈子荣的身份，他特意把饭局安排在定东市数一数二的房宇宴会城，特意定了这间豪华包厢。
当然，主要是因为，他在这里吃饭，不用花现钱。
陈子荣掐灭了烟头，拿起“一品黄水”，看着瓶身上面的文字。
两人虽然要了酒，却没开封，赵小禹对酒不感兴趣，正好陈子荣也说他今天身体不舒服。
“这酒多少钱？”陈子荣问。
“也不贵，五百多。”
“哦，那倒确实不贵，好喝吗？外界传闻，这酒比茅台还好喝。”
“抵账酒嘛，能好喝在哪？”赵小禹笑了笑，“度数低，三十八度，酒量大的人，喝两瓶没问题。又加了玫瑰蜜，口感有点甜，带点香，适合女人喝。”
“不错不错。”陈子荣点头称赞。
赵小禹又说：“还有一种53度的抵账酒，适合窖藏，抵给他们，他们喝不了，可以存起来，放几年，也值点钱了。”
“好，好，挺好的，想得挺全面。”陈子荣放下了酒瓶，又点起一支烟，“债还得怎么样了？”
“还有三亿多。”
“挺快的。”
“快吗？”赵小禹苦笑，“人情，资源，全让我利用完了，所有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也全让我得罪完了，全定东市，估计有几千号人在恨我，不折不扣的千夫所指。我爷爷以前说过，千夫所指，不疾而终，呵，不疾而终也挺好，我想，应该就是寿终正寝的意思吧。”
陈子荣沉思了一会儿，说：“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像慧慧这种情况，全市有很多，他们大部分人，都是静观其变，等上面出台新政策。”
“有新政策当然最好，但我还是笨鸟先飞吧。”
“你觉得你能还清吗？”
“还不清肯定也是越还越少，不会越还越多。”
陈子荣笑笑：“达到千万级别以上，多一个亿，和多十个亿，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赵小禹说：“我想，就算上面要动手，也会看在我们积极还债的份上，给慧慧减免一些刑期的。”
“能减免多少？减免一两年顶天了。”
“一两年也算。”
“七个亿，换一两年，划算吗？”
赵小禹沉默了，半晌才说：“有个电影，叫做《让子弹飞》，最后黄四郞问张麻子：四个人，换我五代家业，不合算吗？张麻子说：怎么算账，那是你的事，对我来说，钱是钱，人是人。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慧慧是无价的，所以她的每一年，每一天，也都是无价的，能用有价的钱换来她哪怕一天的自由，我都觉得是赚了。”
“慧慧对你这么重要吗？”
“当然，她是咱们家唯一的女孩，也是最小的孩子，她应该被九个哥哥宠着才对，没人宠她，那就我宠她吧。”
“好，你自己看着办。”陈子荣点点头，“梅荣集团欠房宇集团那两千万，我再催催财务，尽量早点给你们结。”
“谢谢。”赵小禹见陈子荣半天不表态，只是不停地转移话题，便主动说了，“大哥，我还是希望你和老赵能够父子相认，当年的事，不是老赵的错，是时代的错。处在那个时代，老赵敢冒着生命危险，替爱人打抱不平，已经很难得了，百分之九十的人做不到。至于后来发生的事，他也料不到不是？事实上，他差点被枪决了……”
“不是，小禹，”陈子荣摆手打断了他，“咱们兄弟住在一个城市，却很少见面，你好不容易约我一回，怎么和我开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不是玩笑，这是真的，赵丁旺就是李存思，是他岳父给他改的姓名，是为了纪念他的一位战友。”
赵小禹没有说赵丁旺的岳父柳三和他爷爷赵天尧的关系，已经够乱的了。
“我无法给你拿出证据，你如果不信，可以和老赵做个亲子鉴定……”
“打住吧，别说了，没有的事！”陈子荣又打断了他，“我们公司欠你们公司的钱，我会尽快还的，编这样一个故事来打感情牌，就没意思了吧？咱们再怎么说，也是兄弟，比任何人的感情都深。”
“大哥，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赵小禹还在试图说服，“但是你仔细想想，老赵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从你给酒厂办公楼工程供预制板开始，又把那个工程交给你做，还不用你垫资，后来又帮你建搅拌站……”
“这些都是商业合作，对吧？”陈子荣再次打断了他，“小禹，你也是成年人了，别太感情用事。再说，你好像记错了，我记得我做那个小工程时，没少出钱，当时我都倾家荡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