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禹起先没在意,以为是钢管被他踢得锈皮脱落时发出的响声,正要和赵筱雨商量下一步打算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叮——当,叮——当。
分明是有人在敲击着铜管,尽管很微小。
赵小禹一惊,顺着钢管望向下面,并没有看到人。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跑到管头,把耳朵凑到管口听,只听到空管的嗡嗡声。
他冲着管子里喊了一声,那“叮当”的声音再次响起,从管子深处传出来,而且明显比前两次急促。
赵小禹再喊:“明远,是你吗?”
叮当——
“你还活着吗?”
叮当——
“你坚持住,我们马上救你!”
叮当——
此时这单调的叮当声,对赵小禹来说,简直如天籁之音般悦耳动听,他都激动得有点手抖了,掏出手机,翻出队长的手机号码。
高音喇叭又响了起来:“娃娃可能钻进了龙道的水管里了,可能还活着,可能还活着,大家都去龙道那里,带上工具,带上工具,扳手,钳子,锤子,有什么带什么……”
不大一会儿,村民们陆续跑了过来。
众人把粗大的钢管从底部的法兰处卸开,终于把里面的陈明远解救了出来。
他已奄奄一息,身上多处擦伤,赵小禹扒下他的裤子,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两巴掌,他哇地哭出声来,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也是陈明远命不该绝,因为管头搭在水泥槽上,他不好往管子里爬,就站在钢管上,先让脚进去了,如果是头先进去,虽然是斜管,下落的冲击力也是很大的,活命的希望渺茫。
管子通到河里,正好有一段平管,平管底部有一些水,不然不被摔死,也会被烈日晒得火热的管子烫熟。
他还算聪明,嚎哭到筋疲力尽,就从管子底部摸到一块小石头,不停地敲打着钢铁管壁,不然谁能想到他会钻进了管子里呢?
赵小禹暗骂了一句:和你爸一样,就爱钻洞。
皆大欢喜的结局,高音喇叭又响了起来:“人救出来了,救出来了啊,还活着,活着啊……”
众人簇拥着赵小禹的桑塔纳,往孙桂香家走,大家都出力了,都不想做个无名英雄,一路高谈阔论。
孙桂香想骂陈慧几句,但看到她一脸自责的样子,便没忍心,她也是因为帮自己做饭,才忘了孩子。
可是该骂谁呢?
她正在心里寻找着骂的对象时,一个后生指着她家的方向问道:“孙姨,你家那是谁啊?”
孙桂香家的人都出来找孩子了,连未成年的赵小蛇也出来了,但孙桂香家的院门口确实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扶着大门框,望着这边。
“啊,老胡!”孙桂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定了定神再看,确实是胡明乐。
瘫痪了六七年的胡明乐,竟然站起来了。
众人也都呆了,正在开车的赵小禹也呆了。
“那是胡叔吗?”他问坐在副驾上的赵筱雨。
“是,是吧。”赵筱雨也不敢确认。
胡芳芳激动地跑过去,跑到胡明乐面前:“爸爸,你,你,你站起来?”
她早已是热泪盈眶,抬起双手,却忘了去扶爸爸。
“嗯,嗯。”胡明乐吃力地笑着,点着头。
他想挪动一下脚步,身体不稳,又倒了下去。
大伙过来把胡明乐扶起来,看到他的轮椅距他有七八米远,他竟然走了七八米远。
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胡明乐说,他也不知怎么就站起来了,扶着墙一直走到大门口,前面没墙可扶了,他就不敢走了。
大伙让他再站,他却又站不起来了。
第二天,赵小禹带着胡明乐去定东市中心医院,做了个全面检查,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又去中医院,挂了一个专家号,配了几副中药,让他们回去吃,吃完了看情况,再制定下一步的治疗计划。
吃了几天药,胡明乐又能站起来了,还能走几步,不过需要人扶,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赵小禹给胡明乐买了一副拐杖,又给金海和胡芳芳交代了一项任务,就是每天要扶着胡明乐走几步。
两人倒也尽心尽责,利用学习的闲暇,扶着胡明乐在院子转两圈。
直到他们快开学时,胡明乐已经恢复得可以借助拐杖,自己站起来和走了,尽管还是坚持不了多少时间。
孙桂香眼泪汪汪地说:“熬出来了,终于熬出来了!”
自从胡明乐瘫痪后,孙桂香所受的苦与累,局外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甚至家里人也不能完全体会,天天伺候他吃喝拉撒,给他端屎送尿,说得难听点,有时还得给他擦屁股。
这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半载,而是六七年啊!
对于别人来说,六七年一晃而过,于她而言,却是度日如年。
赵小禹对孙桂香说:“妈,等我胡叔彻底康复了,咱们都搬到县城住,你什么都不用做,下半辈子享福就好了。小蛇也住校了,咱们每周末回来度假一次。”
但这个愿望,暂时是无法实现了,至少两年内是无法实现了。
因为赵小禹要去上学了,上全日制的成人大学,学校就在定东市,学费由公司出,学习期间工资照旧。
即将开学的前几天,赵丁旺才把这个消息告诉赵小禹。
赵小禹这时才明白,九妹说的下半年要搬出去住的原因,和筱筱说的“秋天的惊喜”,原来是指这个,害得他空欢喜一场。
赵丁旺说:“给你办这个事非常困难,知道你小子考不过,就让人家免试入学了,好好珍惜这次机会,你还小,提升一下学历很有必要。”
按理说,这确实是个惊喜,上大学不用花钱不说,还照样有工资拿,但离开学校已经五年的赵小禹却不太想去。
他已适应了充满麻烦和挑战的社会生活,再让他返回学校,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听讲,老老实实地住集体宿舍,总觉得有点不伦不类。
“怎么,你还不愿意?”赵丁旺见赵小禹迟迟没有反应,拉下了脸。
“噢,愿意,怎么能不愿意呢?”赵小禹只得同意。
他就是再傻,也明白这是赵丁旺对他最高的认可和信任,不然谁愿意花钱培养一个没用的白眼狼呢?
好吧,那就再做两年学生,正好和筱筱同时毕业。
他把桑塔纳2000的钥匙掏出来,放在赵丁旺的面前。
赵丁旺笑了笑:“继续开吧,出行方便,按时做好保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