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停止了唱歌,因为那辆摩托车已经追上了骡车,车灯投射出刺眼的光芒。
它驶到距离骡车十几米的距离时,降低了车速,声音小了下来,灯光也调暗了,不即不离地跟在骡车后面。
“好人呐,给咱们照明!”赵小禹说,“咱们继续唱歌,唱《星星点灯》,他就不好意思超咱们了,说不定给咱们照一路呢。”
于是歌声起。
那辆摩托车和骑车的人隐藏在车灯后面,什么也看不见,不知是不是那晚赵小禹在公园门口,见过的那种车。
骑车的人似是接受了歌声的挽留,把车速放得很慢很慢,车身有些摇摆,以至于他不时地放下一只脚,支一下地面,避免跌倒。
一首歌唱完了,摩托车仍不加速超车,仍是那么不即不离地跟着。
赵小禹挥挥手,喊道:“谢谢你了,你走吧,骡子有夜视眼,能看见路。”
摩托车仍不走,远近光交替闪了几下,似是在赞扬他们的歌声。
“怎么,还想听歌?”赵小禹开玩笑道。
摩托车的灯光频频闪了几下,像是人在频频点头。
“好,咱们再唱,唱《水手》!”赵小禹喊道。
于是歌声再度响起。
一曲罢,摩托车还是不走,大家倒觉得诧异了,低声议论起来。
如果那人开始是起了玩性,也玩得差不多了吧,毕竟以这样的速度骑摩托,太难受了。
孙桂香回头瞅了一会儿,说:“是不是新建队的?”
赵小禹说:“不是,新建队哪有这样的摩托车?”
他想,是不是他的初中同学,同学里面,最有钱的就是何锐平了,不然也不会那么嚣张,便问道:“你是何锐平吗?”
灯光又快速地闪了几下,赵小禹以为他又是在点头,哈哈大笑道:“我x,真的是你啊!快点跟上来,让老子看看你,老子想你了!”
摩托车停下了,车上的人放下一只脚,支住了地。
“怎么不走了?”赵小禹奇怪。
“你别总是老子老子的,你都多大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吗?”陈慧埋怨道,“你这么说话,容易挨打知道不?”
赵小禹连忙道歉:“我不给你当老子了,快点过来,让哥哥抱抱,哥哥想你了,还要亲你两口呢!”
摩托车仍不走,赵小禹跳下骡车,返了回去,走到摩托车跟前,见骑车的人戴着黑色的全封闭头盔,以为是何锐平,刚从光明中走入黑暗,眼睛有点不适应,没辨认清楚,笑道:“你小子可以啊,一年不见,混出人样来了,这摩托好贵的,顶一辆汽车呢!”。
一蹁腿,骑到了摩托的后面。
“正好送我一趟,骡车慢死了,今天晚上不要回了,跟我睡吧,咱哥俩好好唠唠!”
说着,双手抱住了前面那人的腰,察觉到手感和尺寸不对,本能地往上移了移,摸到两个柔软的肉团,大吃一惊,叫道:“我x,女人啊!”
像是见了鬼似的,跳下车,说声对不起,慌张地追上骡车,爬了上去。
金海问:“怎么了?”
“他妈的,是个女人,我差点就耍流氓了!”
大家不禁疑惑,一个女人骑着摩托车走夜路,不赶紧回家,跟着一帮陌生人玩灯光游戏,不怕危险吗?
这时,摩托车开始走了,这回加快了速度,轰的一声,超过了骡车,很快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
摩托车的性能极好,一路狂飙,遇上坑洼也不减速,几分钟就驶过了排干桥,驶过了林场,到了新建队,径直驶到孙桂香家的院门口。
车上那人下来,摘下头盔,露出了满头秀发。
赵筱雨今天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先是收到了他的信,接着听到爸爸夸他,然后和他打电话,相互第一次那么温柔地说话,一颗心始终吊在半空中,没着没落的。
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就骑上摩托车,在街上转悠,一不留神,就驶出了北出口,向乡下驶去;又一不留神,到了慕湖镇;再一不留神,就到了河蒲公社。
班车已经回来了,客也下完了,黑灯瞎火地停在“河蒲汽车站”的招牌下面。
最后又一不留神,追上了孙桂香赶的骡车。
车灯的照耀下,他认出了骡车上的所有人,他们在欢快地唱着儿歌。
那一刻,她的眼眶湿润了,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他们的温馨,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孤独和凄凉。
房子越来越大了,人越来越少了,姥姥越来越老了,一旦姥姥离开,她不知道那个家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是整天不着家的爸爸,还是花钱雇来的保姆,抑或是那座即将落成的空楼?
人丁兴旺,简直是讽刺!
此刻的她,也好想坐在那辆简陋的骡车上,和他们一起唱歌。
不过,她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陈慧自然很欢迎她,那个谁应该也会很激动的,但是不请自来,还追了近百里地,是不是有点……
啊,赵筱雨啊,你堕落了,你又不是孟姜女。
但她真的不想离去,想留下来,融入到他们当中。
她觉得那家伙简直就是故意的,他肯定认出了她,一会儿说抱抱亲亲,一会儿又要让她跟他睡,最后竟然动起了手。
那双手啊,让她十八岁的心房,和十八岁的乳房,惊慌又迷乱。
她决定要返回城里去了,车把已经拐了方向,可是拧动油门时,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把车把又拧正了,继续向前。
她原谅了自己,她是来找陈慧玩的,和他没关系,谁稀罕他啊!
超过了骡车,她又想,趁着他家这会儿没人,去和赵老爷子聊会儿天,说不定能套出和姥姥有关的重要信息。
赵筱雨停好车,抱着头盔进了院子,各屋黑灯瞎火,只有两间屋亮着灯,一间是胡明乐的房间,一间是赵天尧的房间。
一阵音乐起,一个伤感的女声在唱歌。
“捏一个你,捏一个我,一个妹妹,一个哥哥。
“打碎了你,也打碎了我,加些水儿把泥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
“哥哥身上有妹妹,妹妹身上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