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梅的综合商店越来越不像商店了,货架上的货七零八落,倒是越来越综合了,那间面积不大的房屋,不仅连卖货带住人,还是他们夫妻俩的办公场所,用他们的话讲就是“据点”,用警方的话讲就是“窝点”。
赵小禹去了时,店里已有七八个人,都是叶春梅夫妻俩的下线,当然也是赵小禹的下线,其中就有当初偷了赵小禹的猪肉卖给叶春梅夫妻俩的街溜子冯义,这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倒是一块做传销的好料子,加入不久,就运用他坑蒙拐骗的技术拉了十几个下线。
之前赵小禹没有特别的想法,今天看到冯义那副瘦骨嶙峋又贼眉鼠眼的样子,以及这帮乌合之众,更觉得自己退出传销是明智之举,他不应该和这些人为伍,否则辱没了英雄爷爷和英雄爸爸。
他本想趁着这个机会说服大家收手,但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所有的人对他似乎都充满了敌意,有的满脸嘲讽,有的横眉冷对。
叶春梅夫妻俩接触的都是附近的一些无业游民,以没文化的老头老太太居多,在场的七八个人,多一半是这样的人。
这些人把狭小的空间挤得满满的,抽烟抽得满屋子飘荡着烟气,混合着热气和汗味;地上到处散落着瓜子皮、烟头等杂物,还有一团一团被脚踩过的痰迹。
其实,自从叶春梅夫妻俩参加传销后,她家早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赵小禹也习惯了这个样子,但现在已挣脱传销思想牢笼的他,再看到这个样子时,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都觉得极度不舒服。
这何尝不是他这一年来的生活,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笑至极,可笑的自己,带领着一帮可笑的人,异想天开要改变世界,结果把自己改变得面目全非。
他庆幸自己早早地从这个泥潭中拔足出来,但也后悔把叶春梅夫妻俩拉进了这个旋涡。
曾经这是一个多么和美的小康之家啊,夫妻恩爱,其乐融融,兢兢业业地打理着这家店,然而,仿佛一夜之间,这里遭遇了野蛮文明的侵入,变成了一片狼藉。
当然,他们不会认识到这一点,他们自以为高高在上,还在耻笑着愚蠢的大多数人。
“姐,你找我有什么事?”赵小禹看到众人对他的态度,就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唉,坐下说吧。”叶春梅的语气中带着一点烦躁和责备。
有一个坐着的人站起来,把屁股下的圆凳子搬到当地,示意赵小禹坐下。
赵小禹觉得很滑稽,就算要坐,也没必要像个傻子似的坐在正当中吧,除非他是菜,等着别人吃,于是就没坐,笑了笑:“就站着说吧。”
然而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这帮人就是要吃他的。
叶春梅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抹黑伟大的传销事业,为什么要背叛组织,为什么要把家人(传销组织内部皆互称家人)们置于死地,赵小禹刚开了个口,还未深入阐述自己的观点,就被群情激愤的众人七嘴八舌地怼了回来,叫嚣的最狂的就是冯义。
他们理直气壮,振振有词,赵小禹自知无法说服他们,便不想和他们纠缠,说了句“那咱们就各行其道吧”,正要走,却被两个大妈拦住了,把他推了回来:“你想得美,你害完我们,就想各行其道?”
“那你们想怎样?”赵小禹问。
“把你挣的钱全部吐出来,给我们分了!”一个大妈说。
“切!”赵小禹哭笑不得,“我想得美,还是你想得美?我看你除了死的心思没有,什么心思都有呢。”
这一句话又引发了众怒,七八个人一齐围攻赵小禹,拉拉扯扯,推推搡搡,被叶春梅和杨建国好不容易劝开。
杨建国走到赵小禹的面前,悲悯地看了他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想你肯定是听信了谗言,才这样做的,错一次没关系,只要改正就好,大家都很宽容,能原谅你,我们本来是想劝你回归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张大妈刚才说的是气话,你挣的钱是你的,我们不要……”
“凭什么不要?”张大妈吼道,“那也是我们帮他挣的!”
杨建国继续说:“但是你以后就别发那些传单了,损人不利己,何必呢?”
“是啊,”叶春梅附和道,“小禹,你对我有恩,我也在想方设法地报答你,可是我不明白,你和我们的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要害我们呢?”
赵小禹悲哀地望着这对夫妻,知道他们中毒已深,但现在不是说服他们的时候,以后逐步渗透吧,或者让他们自己领悟,便点了点头:“我不会再发了,这两天我正在找工作,你们好自为之吧。”
他本想息事宁人,可这帮人却不想轻易放过他,见他要走,又一齐围拢了过来,吵吵嚷嚷,把他逼在墙角,叶春梅和杨建国也劝不住,场面大乱。
赵小禹掏出手机,正要报警,却被冯义猛不防抢去,狠狠地摔在地上,机盖和电池都分了家。
“想报警,门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