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时,赵小禹觉得被子里空空的,摸了一把,大哥已不在了,他坐起来张目四顾,屋里也空空的,门窗紧闭,炭炉已生着了火,桌上的盘碗都已经收拾到了炉台上,而且都清洗干净了。
赵小禹暗骂了自己一句“死猪”,喝了半斤酒的大哥起得那么早,干了那么多的活,没喝一口酒的他竟然睡得什么都不知道,这睡眠真是无敌了。
他以为大哥只是出去了,一会儿还会回来,当他看完桌上的一张信笺时,不由一阵怅然若失。
小禹,我走了,你睡得沉,我就没叫醒你。
你最好还是打听打听上学的门路,哪怕上个技校也行,钱不用愁,你不想辛苦你妈,还有大哥呢。
留下二百块钱,你和慧慧一人一百,自己买点吃的。
有空再来看你们。
大哥。
赵小禹看向桌面,一个空烟盒下面压着两张百元大钞,他的眼窝不由酸涩起来。
他昨晚睡着前还在计划着,今天要带着大哥出去买两身好衣裳,这么冷的天,他还穿着单衣,估计没有个像样的棉衣吧,给他打扮打扮,最起码让他出门时可以衣着光鲜,省得他总是自卑,他找不到老婆就是自卑在作祟,可是他却不辞而别了。
为什么啊?他不用上班,回公社的班车是下午的,用得着这样吗?
赵小禹明白了,一定是他昨晚喝了酒,没忍住夸了魏巧梅几句,被自己揭穿,所以他不好意思见自己。
真该死!臭嘴!臭嘴!他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嘴巴。
或者,大哥是去学校找九妹了?
他穿起棉衣,跑到三中校门口,大门和小门都关着,门前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又跑进一家商店,从传呼机里翻出昨天陈慧给他打电话的手机号码,试着打过去。
对方很快接起,那边混混吵吵的,想必还没上课。
“喂,你好!”是个女生。
“找下陈慧!”赵小禹说。
片刻后,那头换成了陈慧的声音:“你好,你是?”
“我,你哥,我问你,大哥有没有去找你?”
“他昨天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我是说今天。”
“那没有。”
赵小禹站在街边郁闷了很久,上次大哥来县城送他上学,因为他弄丢了学费,心不在焉,害得大哥失落而归;这次又因为口无遮拦,害得他没面子,不辞而别。
赵小禹啊赵小禹,你就是个不识抬举的家伙!
赵小禹退学的事,最终还是被孙桂香知道了。
尽管他每周都要回一趟家,每次回家都要穿着三中的校服,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
怪就怪赵小禹在河浦中学太出名了,是那一届学生的灵魂人物。
初中毕业后的同学们虽然分散各处,但常有书信往来,而且上学的大多在县里,有时也会见见面,无论是书信,还是见面,话题总少不了要涉及赵小禹,同学们渐渐就从三中的学生那里得到赵小禹考上二中没上的事情,最后就传到了在一个乡镇职业中学上学的武飞龙耳朵里,新建队的人就全知道了。
那时已过了1998年的元旦,学校马上要放假了,但孙桂香等不到赵小禹回来了,一早就跑到公社,坐上班车到了县里,一路上她气得浑身发抖,恨得咬牙切齿,不住地催促司机快点。
她跑到三中门口,让人把陈慧叫出来,一番声泪俱下的质问后,陈慧终于说了实话,把她领到赵小禹的住处。
她气极了,看到赵小禹时,扑过去就扇了他两个耳光。
这是她第一次打这个非亲生的儿子。
两家刚合成一家时,她觉得不该打别人家的儿子,就像赵大顺和赵天尧从来不打金海一样,这是二婚家庭的潜规则。
后来大些,又舍不得打,最多举起手吓吓他。
于是就骂,骂是亲他,是疼他,骂他一顿,再让他死皮赖脸地哄一顿,所有的苦,所有的委屈,就都烟消云散了。
说实话,她以前就没有真正地生过他的气,无论他是干了坏事,还是犯了错误,她知道他的心眼儿都是好的,是正的,是纯的。
但这次她不管他的心眼儿是不是好的,是不是正的,是不是纯的了,他太可恶了,太任性了,太自以为是了,太不把她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了,竟然悄悄摸摸地干出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直以来,她格外偏爱这个儿子,甚至超过了亲生的金海,他的学习虽然不如金海好,但她总觉得他不是一般人,将来必成大器,必成大才,可是他竟然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大好前途,这是让她死不瞑目啊!
孙桂香的眼泪哗哗地流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打了赵小禹两巴掌,还不解气,又顺手抄起一把笤帚,倒提着抽在赵小禹的胳膊上,一下,两下……她简直要疯了。
赵小禹知道事情败露,不做解释,也不躲闪。
陈慧一直帮助赵小禹欺骗孙桂香,自知理亏,本想把孙桂香带过来就跑回学校上课,以免孙桂香的火气波及到自身,也省得九哥又要骂她是叛徒。
可是看到孙桂香的笤帚狠狠地抽在赵小禹的胳膊上时,她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上前去拉孙桂香,被孙桂香一把甩开,她又冲到前面去,挡在赵小禹的前面,哭喊道:“我九哥是心疼你才不去上学的,你怎么就不心疼心疼他?他这么好,你怎么舍得下手?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和他合伙起来骗你的……”
孙桂香的笤帚落不下去了,赵小禹是她儿子,她能打;陈慧不是她女儿,她不能打,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一只板凳上,无声地流着泪,面如死灰。
赵小禹蹲在孙桂香面前,摸着她的胳膊和腿,轻声说:“妈,我给你包饺子吃。”
打闹声惊动了房东和几个租户,凑到门口看热闹,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有人嘀咕道:“这么大的儿子还提住打,什么娘啊?”
陈慧喊道:“我们家的事,不用你们管,都走开,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