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赵小禹把三十斤猪肉处理掉了,今年的任务又完成了,还得了二百块钱,但这二百块钱反倒成了他的新负担。
对他来说,这是一笔很大很大的钱,他不知道该用它们干点什么,买玩具,买吃的,买小人书,似乎都有点大材小用,而且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了这些钱,他忽然对玩具、吃的、小人书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了。
这些钱有零有整,厚厚的一摞,包在一个布包里,带在身上不安全,赵小禹很了解自己,疯玩起来忘乎所以;藏在家里又怕被家人发现,到时候如果爷爷知道他并没去过前进四队,必然会生气。
况且,他不能让爷爷知道叶春梅就在县城。
爷爷一直很心疼当年买叶春梅花掉的钱,虽然现在爸爸死了,但保不准他会去找叶春梅要钱,别看他举枪的样子像个威风凛凛的英雄,不讲理起来更像个胡搅蛮缠的土匪。
其实也不能说他不讲理,是他的脑子转不过弯来,他总认为,叶春梅是他买来的,要么留下人,要么留下钱,反正不能人财两空。
要不,就说这些钱是前进四队陈家人给的?
不行!
那样的话,爷爷就会对陈家人感恩戴德,说不定还要登门道谢呢。
奶奶的,一直没钱花的赵小禹这时却感到了钱扎手。
思来想去没个好主意,晕晕乎乎回到家,向爷爷撒谎说,陈家人很高兴,给他炖了猪排骨,还留他在家过了一夜。
赵天尧很满意,又询问了一些细节,诸如他家收成怎么样,买电视机了吗,孩子们都还在上学吗之类,赵小禹凭借着天生的说谎本领从容应对,倒也没引起赵天尧的怀疑。
过了初七,胡明乐又挑起了担子走村串巷,不过每晚都回家,现在他完全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了,回来也不闲着,看见什么活干什么活,挑水、打炭、扫院子、清理牲畜圈……
有时还帮助孙桂香做饭。
胡芳芳现在整天黏着孙桂香,反倒和胡明乐疏远了,孙桂香让胡芳芳晚上跟她和赵小蛇睡东房的床,四个老少爷们儿睡西房的炕。
冰雪消融的季节,赵天尧套起骡车往地里送粪,胡明乐看见了,就歇下担子去帮忙。
赵天尧很是过意不去,说:“明乐,咱们当初说好的,你只在农忙的时候帮忙就行,平时你忙你的买卖,耽误了你挣钱,我这心里怪不忍的。”
胡明乐说:“没事,这段时间生意不好,出去也是白跑腿,还费鞋。”
总之,赵天尧的这桩买卖赚大发了,胡明乐完全把货郎当成了副业,种地才是主业。
孙桂香基本不用出工了,她的工作就是照顾好一家老小的饮食,不用风吹日晒,不用日夜操劳,她的脸色渐渐红润了,也有精力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一些了,用上胡明乐给她买的高档化妆品,穿上胡明乐给她买的时髦衣裳,变得年轻漂亮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仿佛又回到了和赵大顺新婚期的美好时光。
她看出了胡明乐对自己的情意,无论是语言还是行动,都表现得很火热,实话讲,她不反感,内心里还有那么点温暖,但她不能接受,原因有很多。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疏远他,同在一个屋檐下,一个锅里搅稀稠,想不看见都难。
他对她的赞美之词,虽然八成是夸张,但毕竟是好意,她可以不听,但不能让他不说,况且她也无法不听,她的耳朵不会自动屏蔽无用信息,况且她也爱听,听完了心情舒畅,还会时时回响。
他对她的示好之举,虽然带着某种目的,但毕竟是真心,她可以不接受,但不能阻止他付出,况且也阻止不了,除非把他从这个家赶出去。
那就让他走吧。孙桂香最后这么决定,但心里隐隐有些不舍。人心都是肉长的,胡明乐如果真是她的亲弟弟,她倒很乐意认,至少比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强,可惜不是。
仲夏的田野郁郁葱葱,麦苗开始抽穗,向日葵开始结盘,籽瓜开始坐果,田间地头的各色野花惹得蜜蜂嗡嗡飞,蜻蜓在水草尖上追逐嬉戏,青蛙从高高的渠坝上飞跳入水,溅起朵朵浪花。
这段时间,农村人比较清闲。
孙桂香看见自家田里的向日葵没有打掐干净,这天下午,就让赵天尧看着两个孩子,她去田里打掐。
打掐就是将向日葵叶片间的杈头掐掉,以免瓜分主干的水分和营养,从而影响收成。
赵天尧已将葵花打掐完了,但他毕竟年老,眼力不好,活干得粗枝大叶,孙桂香远远就能望见田里的向日葵还有不少杈头,这种精细的活还得自己来干。
向日葵已长得和孙桂香差不多高了,她的头勉强露在外面,正在打掐的时候,她望见一个挑担子的人从远处走来,不用说,那是胡明乐。
胡明乐走到跟前,放下担子,也钻进葵花林里打掐。
孙桂香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胡明乐说:“跑了大半天,没卖出一件货,我想明天出趟门,再上点新货。”
“那旧货怎么办?你年前不是上了很多旧货吗?”
“放下慢慢卖,但没有新货不行,人们都不稀罕了。”
孙桂香哦了一声:“那你回家歇着吧,我打掐完这片地就回家做饭。”
胡明乐说了声不累,并没有回去。
两人默默地打掐着葵花,葵花林被他们碰撞得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田野里一片寂静,很少有人走动,偶尔传来一两声吆喝声,那是暴躁的羊倌在骂不听话的羊。
羊倌是个六十多岁的光棍,承包了全队的放羊任务,每只羊每年挣十块钱。
骡马难得这清闲的时光,被主人用橛子钉在野外悠闲地吃草。
两只胡燕从低空掠过,发出几声叽喳。
孙桂香忽然说:“胡兄弟,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胡明乐一愣,“你尽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