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乐也折了回来,挑着担子站在那里,无奈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女儿。
赵天尧忽然说:“明乐,想不想给我当儿子?”
胡明乐愣住了,所有的人也都愣住了。
赵天尧说:“家里没女人不行,没男人也不行,你是半个家,我们也是半个家,不如拼凑成一个家吧。”
“这——”胡明乐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孙桂香,似乎明白了赵天尧的意思。
孙桂香不安地望着赵天尧,欲言又止。
胡芳芳忽然不哭了,似乎也听懂了赵天尧的话。
赵天尧却说:“你别想多了,桂香原本是我的儿媳妇,现在我儿子没了,她就成了我的闺女,我是让你给我当儿子,不是让你给我当女婿。”
见胡明乐一脸的茫然,接着说:“芳芳不愿意走,我看你也不愿意走,那就留下来吧,但不是过去那么个留法,你不用再给我们食宿费,但得给我们做营生。平时你卖你的货,天南海北想去哪去哪,芳芳我们替你照应着,保管她吃饱穿暖,不受人欺负。但到了农忙时节,你得回来帮忙,忙完了再走,这样桂香就能抽出时间来照顾一家老小了,芳芳也不用跟着你出去受罪了。这孩子不想走,就是因为外面太受罪了。”
瞅了一眼孙桂香,“我这个闺女啊,这两年里里外外地操劳,顶着我们家的天,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能再拿她当牲口使唤了,你如果愿意替她顶这个天,那我们也愿意收留你们父女俩,把两个破家拼成一个新家,我是你大,桂香是你姐,小禹和金海是你的侄儿。也不是说所有的话都让你干,也就是春天耕几天地,播几天种,夏天割几天麦子,秋天收几天庄稼,平时我们自己打理,满打满算,最多耽误你三个月的时间。咱们不用契约,全靠人情,你什么时候找到老婆了,一家人想远走高飞,我们也不拦你,以后还来不来往,认不认我们这家人,随你的便。”
顿了顿,喘了口气,郑重地望着胡明乐,“你要是觉得行,那就把担子放下,今天就跟着我们到地里当农民,等把庄稼全收回来,你再继续当你的货郎,跑你的江湖,找你的老婆,假如你每天都回来,我们给你留着饭;假如十天半月回来一趟,我们给你留着门。把芳芳丢在我们家,我想你也放心的,桂香是怎么对芳芳的,你没眼瞎,应该能看得见。”
“大……”孙桂香轻呼一声,哽咽了,自从她嫁进赵家后,老头子这是第一次真正地认可她,这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足以消化一切苦难。
赵天尧叹了口气:“至于队里的人说三道四,让他说去吧,说着说着就不说了,我是活明白了,自己痒了自己挠,自己的日子自己熬,最不值钱的就是闲话。闲话如果能说死人,我们当年就不用扛枪了,打嘴炮就把敌人赶走了。再说,我量他们也不敢说。”
孙桂香含泪点点头,她知道公公如此计划,是因为心疼她,这就相当于她用照看孩子的钱雇了一个长工,她就不用地里家里两头忙了。
这两年,实在太累了,她都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行!”胡明乐略一思索就同意了,“我阿爹阿妈都过世了,我愿意认你这个爹。”
他放下担子,对着赵天尧鞠了一躬,叫了声爹;又给孙桂香鞠了一躬,叫了声姐。
孙桂香有点害羞,用手捋了捋头发说:“那今天就休息吧,明天正式开始收秋,再忙也不在这一半天上,咱们吃点好的。”
胡明乐意气风发地说:“等什么明天,吃什么好的,住在你们家,我天天吃的都是好的。”
转向赵天尧,“爹,你指挥,我来干,我再多的本事没有,干点体力活还是没问题的。”
他又拍了拍赵小禹的肩膀,动情地说:“好侄儿,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
赵小禹开心地笑了。
从小到大,他最害怕孤独,最喜欢热闹,巴不得家里的炕上挤满了人。
胡芳芳虽然没完全听懂大人们的安排,但知道不用走了,拍着手又笑又跳。
这些人中,唯有金海不开心。
这段时间,胡明乐父女寄居在他家,他觉得太不方便了,说话做事总觉得有人在偷窥,连响屁都得夹成无声屁来放,好不容易他们要走了,却被赵天尧一顿胡聊胡侃说得又留下了,这老头儿真是多事,他难道不清楚,他不是这个家的人吗?凭什么做这个家的主?
其后的日子,胡明乐和赵天尧、赵小禹在地里忙碌;孙桂香照看着两个孩子,顺便负责一家人的后勤保障;金海则在家专心学习。
34岁的胡明乐,体力和精力都处于鼎盛时期,加上两年多的行脚生涯培养出来的吃苦耐劳,干起农活来,自然不是赵天尧和孙桂香可比的,不仅干得快,而且耐力强,从早干到晚不用歇息,倒是不时地劝赵天尧和赵小禹休息。
“爹,你腿脚不好,不要逞强,歇好了再干!”
“小禹,悠着点,累坏呀,你这个年纪不能透支身体!”
对他来说,背着女儿挑着货担跋山涉水,一点也不比干农活轻松,他更喜欢这样的生活。
累一天,一进门就有热乎乎的饭菜,有火辣辣的烈酒,有笑吟吟的问候,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用担心晚上去哪住,吃饱喝足,用热热的水洗洗脸,泡泡脚,往干净舒适的被窝里一躺,浑身舒畅,无比的享受和充实。
最重要的是,女儿不用再受那些不该是她受的苦和罪了;不用饿着肚子,还要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走在暮色苍茫的野外了;不用在一大早就被他叫醒,睁着惺忪的睡眼,伏在他的背上,在高低不平的黄土路上颠簸了;不用再受了委屈,还得忍着不哭,假装自己很幸福了,现在的幸福是真实的。
以前,女儿总是愁眉苦脸;现在,她总是眉开眼笑。
胡明乐倏忽领悟,这才叫活着,这样活着才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