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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有一点不对劲。”

阿尔弗踱步到窗子边,突然说:“在那个兽族暴露的间隙,他完全可以抽身离开,却要等着你来见他。”

临玉:“或许他只是对自己太自信了。”

“你对兰思特的了解没有我深入。”阿尔弗垂下眼,“谨慎是女神欣赏的品质,他也算是做到了一半。”

对主观上值得在意的目标,兰思特总是不会放下任何的戒心。

临玉:“他故意的?”

“我猜是这样。”祭司说,“或许他做了什么,暂时不能回到王室。”

现在的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答案很快就呈现在了眼前。

一天后,临玉接到消息,说是皇帝养在私人宅邸的二十六个私生子女全部暴毙。

说是暴毙,但根本没人相信这是意外。

阿尔弗去牢狱里最后看望了一次兰思特,他狼狈地坐在最里面的椅子上,垂着脑袋,紫色的眼睛虚虚地盯着地板的某一处,直到听见祭司的脚步声。

他抬起脑袋:“祭司大人?”

阿尔弗开门见山:“王室的私生子女全部死亡,是你做的?”

“您还真是了解我。”兰思特不解地歪了下脑袋,“您知道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神。我们的理念分明一致,为什么您不认同呢?”

“虽然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但只要旨意没有公开,就有被替代的风险。”他微笑,“所以那些人都得死,我那些或正统或私生的兄弟姐妹,最好一个都别剩下。”

阿尔弗冷着脸:“在你心中,还是私欲重于信仰吧。别把这些事情套上冠冕堂皇的外壳,女神不会认同你的品质。”

“祂会的!祂当然会!”兰思特突然激动起来,三两步走到门口,双手紧抓住门口的栏杆,“阿尔弗,你受到王室桎梏十二年了吧?你就不恨那个皇帝吗?”

“我知道他想取缔教廷,把权力彻彻底底地掌握在手上,这是对女神的大不敬!不过没关系,只要我继承王位,一切就会臣服在女神的脚边。”

“祭司大人,我们还有合作的余地,不是吗?”

阿尔弗静静地看着他。

他突然说:“说起来,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样偏执的信仰。”

同样都是信仰女神,学习着同样的知识,祷告着同样的内容,怎么这偌大的教廷,阿尔弗和其余神职人员是正常的,兰思特就像误入邪教被洗脑了一样。

总不能是外出历练的那几年坚定的信仰吧?

也不至于啊。

外出历练期间,身为圣子要做的一切教廷活动都停止了,他只需要传播教义。

这东西太抽象,又不是要他时时刻刻传播,实际上,萨维尔的边缘居民星太辽阔,估计一个月的时间里得有二十天见不到生物。

这样的磋磨本来是想让圣子在回来的时候仍旧能够维持自己的信仰,以此证明自己的虔诚,顺带收获感悟和经验。

可没想到,他不仅维持了信仰,还像个狂信徒一样偏执了不少。

但是——

阿尔弗敛眸,仔细回想着兰思特历练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兰思特还不大,站起来大概有阿尔弗腰高。他跟着祭司站在门口看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好奇地发问。

——祭司大人,为什么有些人从来不到这里参拜女神呢?

——或许是路途太远,或许是腾不出空,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没必要?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信仰女神的。兰思特,我们要尊重所有人的选择。

那时的兰思特若有所思,而后他重新抬头,说了些什么呢……

他想起来了。

兰思特说:既然如此,那就让所有人都信仰女神就好了。

当初只觉得说是孩子的童言无忌,阿尔弗没有多理会,现在看来,或许在出发历练之前,兰思特就已经有了成为狂信徒的苗头。

——为什么呢?

“祭司大人,您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隔着牢门,兰思特幽幽地盯着他,似乎笃定面前的祭司该知道这个答案。

“您说我太执着,可在当初,这才是您想要的。”

“信仰”总是牵扯到很多东西,要想影响一个人的观念,一般的方法是洗脑。

而放在萨维尔,最直观的洗脑方法就是精神力冲刷。

阿尔弗冷下脸:“你的意思是现在你这副样子,都是因为我对你进行了精神力冲刷?”

简直荒谬至极!

他是恨王室,但绝对不可能做出违背教义的事情!

精神力冲刷在萨维尔被发现是要被判死刑的,阿尔弗不可能也绝对没有对兰思特做过。

这一点,他无比确信。

“当然不是……哈哈,您怎么会这么想?”兰思特突然大笑,“您知道吗?我一直觉得女神是真实存在的。”

“被您救下的那一天,我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踏入女神的神国,在闪烁的星云间行走,月色自云层的间隙投下灰蒙蒙的光,神国被星星点缀,亮如白昼。

“祂把我放在至高无上的神座边,说我是被选中的神使。”

他捧着脸,兀自陷入难以自拔的陶醉,紫色的眼中全是迷恋和狂热,“您知道吗?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我随着神明的一举一动摇曳心旌。祂是至高无上的,祂给我殊荣,那分明是个梦……不知道为什么,我醒来之后,心中的奔涌的情绪反倒更加清晰。”

“祭司大人,您说,是不是女神真的来过我的梦中呢?”

都说日有所思,兰思特当时来到教廷,全都是因为皇帝的“要么打入内部,要么死”的命令。

他在生死之际,血液都在雪原中凝固,呼吸几不可闻,思考也因寒冷变得混沌迟滞,浑身上下的感觉器官都出现问题,恍惚间居然把极寒看作是极热,热到不受控制地浑身发痒……哪怕是在这种时候,兰思特都没求过女神。

他只渴盼自己赌赢了,能被祭司救回去捡下一条命,没想到脱离险境进入教廷的第一个晚上,兰思特就做了这样一个梦。

“您知道的,那时候我还没去神殿,在被您捎带回程的路上就昏迷了过去,我只在王室的宴会厅里隐约见到过女神雕塑的一片衣摆——您知道的,年纪太小的王室成员还没有参加高级宴会的资格。”

依照帝国法,女神的形象不会出现在星网上,想看就只能信徒自行前往主星教廷朝拜,可就在这种情况下,兰思特梦见的那位神明,他以为只是比较清晰的梦境造物的神明,居然好端端以雕塑的样子出现在了教廷的神殿中。

阿尔弗:“只因为一个梦……你真能扯。”

“人总是无法共情自己不理解的,我明白。”兰思特唇角勾起,“所以我想做的,就是让所有人理解理解。”

“讲不行,那就逼,逼不行,那就日夜熏陶,年复一年。那些不听话的,精神力冲刷会让他们听话,那些过分坚定的异教徒,实在没有办法,就直接杀了丢在荒野喂星兽,然其余人看看他信仰的虚构神到底会不会救他。”

“可是要做到最后一点,我需要权力。”

兰思特轻声说:“我需要很多、很多的、很大的权力,大到足以撼动一整个星系。”

他目露向往,畅想着未来要做什么,好像此时此刻他已经登临王位成为帝国的实权皇帝,在星海这片广袤的蓝图上肆意挥洒自己的思想。

阿尔弗一击致命:“你死心吧,无面女神早就死了。”

里面的疯子断然否认:“不可能,我们只是都够不到女神降临的资质罢了。”

“是真的,我是祭司,有些只有祭司才能看的资料,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阿尔弗的语气很平静,又给他的心上来了一下,“这么说吧,女神确实存在,也确实死了。”

“……”

兰思特的笑容淡了一点:“祭司大人,别想骗我。”

阿尔弗补充:“死在十三万七千五百九十二……不对,距离我看那本记录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应该是十三万七千六百零四年才对。”

他说出的时间极其具体,让兰思特的心中生出不那么美妙的预感。

兰思特彻底不笑了。

阿尔弗还在扎刀子:“当然,如果你还是不信,我可以调阅教廷绝密资料给你,要看看吗?”

“……”

过了好半晌,兰思特才笃定地说:“女神怎么会死去呢?你还是在骗我。你真能扯。”

阿尔弗笑了,用兰思特的话回击他:“人总是无法共情自己不理解的,我明白。”

“……”

如果眼神有力量,兰思特几乎能隔着牢门把阿尔弗撕成碎片。

很可惜,他想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

没什么好说的了,问清楚事情后,阿尔弗站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小章鱼说得没错,阿尔弗确实把兰思特当成祭司的继任者来培养,投注信任、赋予地位。

但要说现在看见兰思特这副样子,阿尔弗有没有什么感触?

当然是有的。

毕竟是自己选定的继承人。

但比起可惜与难过,他的心中还是懊恼和庆幸更多。

懊恼当初没有多培养几株幼苗,所以现在需要重新选定圣子或者圣女。

庆幸兰思特这种放出去都败坏女神名声的丢人玩意最终还是被教廷内部处理了。

要是临玉没设计抓住阿布,或许就真要让兰思特登上王位了。

到时候,在这个神经病的一通操作下,女神和教廷的名誉在星海中会差成什么样子,阿尔弗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