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丘城下的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叛军死伤无算。
在四十里之外埋伏的田乾真看到楚丘方向火光冲天,知道出了变故,急忙亲自率领三千骑兵返回支援,命能元皓率领大部队随后救援。
暗中监视伏兵的唐军斥候急忙快马加鞭,提前一步赶到楚丘城下向杀的正酣的李晟禀报。
“启禀将军,在黄崖岭埋伏的叛军杀回来了!”
李晟也不恋战,急忙下令吹响收兵的号角,同时派人通知李抱玉不要恋战。
“呜~”
唐军阵中响起收兵的号角,李晟麾下的两万人马有序的向西撤退。
李抱玉率领从楚丘城杀出来的一万八千将士,穿越大火熊熊的叛军营寨,紧随李晟军的脚步,快速向西撤退。
当田乾真率骑兵返回楚丘城下的时候,唐军已经远去。
唯恐前方有埋伏,田乾真不敢追赶,只能一边救火,一边聚拢残军,并清点损失。
到天亮时这场大火方才被扑灭,围着楚丘城绵延十余里的帐篷被焚烧了一半,遍地都是被烧的焦黑的尸体,发出焦糊的味道。
楚丘城下的血色残阳将焦土染成赤褐。
烧塌的箭楼残骸间腾起缕缕青烟,裹挟着皮肉焦糊的腥气钻入鼻腔。
田乾真策马踏进尚在冒烟的残营,马蹄粘起一片模糊的铜甲碎片,那是史朝兴亲卫的护心镜,此刻已扭曲成狰狞的鬼面模样。
“报!”
“清点出七千三百具尸首,另有四千余人不知所踪。”
副将话音未落,一匹战马突然从尸堆中惊起,马背上还驮着半截焦黑的躯干。
田乾真攥紧马鞭的指节泛白,目光扫过插在旗杆上的半幅唐军战袍。
残破的“史”字被火舌舔去下半,在热风中飘摇如招魂幡。
粗略估计,昨夜一战,燕军的损失至少在一万人往上。
最让田乾真痛心的是,史思明的次子史朝兴竟然阵亡了,这可让自己怎么向史思明交代?
来不及自责,田乾真便派遣使者快马赶往史思明军中报告这个噩耗,向他告知李抱玉已经从楚丘突围,请他提防唐军从背后偷袭。
当得知次子史朝兴战死沙场的时候,史思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只是战死了一个普通的将领。
天际残月如钩,青铜烛台上的红蜡泪垂如血。
史思明摩挲着鎏金虎符,案前跪着的信使额角已在地上磕出血印。
“启奏吴王,楚丘溃围,二公子沙场饮恨……”
“知道了。”
史思明突然将虎符重重按进舆图上的楚丘标记,精铜兽钮在羊皮上压出深痕。
帐外传来战马嘶鸣,惊起夜栖的寒鸦,羽翼扑棱声里夹杂着辽东口音的哭腔,那是史朝兴的发小在营内焚纸祭奠。
“传令薛忠义,把俘获的三百唐军战俘押到宋城外面的沱河河滩斩首。”
史思明脸色阴鸷,蘸着墨汁在军报空白处画圈,恰似在给儿子坟茔选址。
“到时候,孤会遥祭朝兴的亡魂,以及战死在楚丘的大燕将士!”
“喏!”
使者颤巍巍的起身,上马离去。
史思明霍然起身,走出帅帐下令。
“传孤命令,全军放弃阵地,撤回宋城!”
随着一声令下,五万叛军拔营向南,在凌晨悄无声息的从阵地撤退。
仆固怀恩得到消息后唯恐有诈,不敢追赶,放任史思明引兵退走。
正在攻打宋城的辛云京得知史思明引兵返回,不敢恋战,急忙拔营向宁陵撤退。
直到次日清晨,仆固怀恩方才接到楚丘破围,李晟阵斩史朝兴的捷报。
“哎呀……原来史思明是担心遭到我军夹攻,方才匆忙撤退!”
仆固怀恩懊恼不已,同时对李晟的用兵才能刮目相看。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已经被拍死在了沙滩上!
傍晚时分,李晟与李抱玉率领四万人马与仆固怀恩顺利会师。
唐军大营飘起炙烤全羊的焦香,仆固怀恩的帅帐却弥漫着另一种气氛。
“末将擅自行事,特来向节帅请罪!”
李晟虽然心里不服这个铁勒主帅,但表面上的尊敬还是能做到的。
“你小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仆固怀恩拍着李晟的肩膀,心情复杂,“连续两场大捷,歼敌两万余人,就算违背了我的命令,本帅还能说什么?”
李晟嬉笑:“节帅过奖了,你该弹劾我还得弹劾,末将擅自用兵,就算朝廷有处罚,末将也认了。”
“胡说,本帅何时弹劾你了?”
仆固怀恩吹胡子瞪眼,“我虽然有些恼怒你擅自用兵,但本帅可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李抱玉卸掉甲胄,脱掉战袍,袒露着胸膛,让亲兵把自己绑了,送到仆固怀恩面前请罪。
“末将无能,折损了万余兵马,请节帅责罚!”
李抱玉跪在仆固怀恩面前,痛心疾首的认罪。
仆固怀恩弯腰把李抱玉搀扶起来:“胜败兵家常事,我也无权处罚你,你自己上书向圣人请罪吧!”
李晟替李抱玉求情道:“末将本打算执行节帅的命令,救援李守备麾下的将士突围。
但李守备却提出两军夹攻,火烧叛军大营的策略,我二人方才联手予叛军以重创。
楚丘大捷的这场功劳,说起来有李守备的一半,还望节帅给朝廷修书,为他美言几句。”
仆固怀恩颔首:“既然良器(李晟的字)这样说,那本帅便给朝廷上书,替李守备表功。”
随后,仆固怀恩亲自给李抱玉松绑,命他起来向李晟致谢。
“良器兄弟,大恩不言谢,你的救命之恩,李抱玉定然没齿不忘!”
解开绳索之后,李抱玉跪倒在年轻的李晟面前,重重的叩首拜谢。
“哎呀……李守备,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李晟丝毫没有居功的意思,急忙弯腰把李抱玉搀扶了起来。
十万唐军原地休整了一夜,次日向宁陵移师,伺机再与叛军决战。
燕军方面,史思明退守宋城,命田乾真、能元皓据守楚丘,伺机而动,命薛忠义率两万人撤回宋城待命。
至于儿子史朝兴的尸体,史思明则让田乾真就地埋葬,既不用送到自己的面前来,也不用送回辽东老家。
这夜五更时分,史思明站在沱水河滩的尸堆前向北遥祭次子史朝兴,面前堆着三百具被斩首的唐军尸体。
“我本突厥人,哪里有故乡?”
“何处黄土不埋人,既然死了,那便就地安葬,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丈夫马革裹尸死得其所,我史思明在此发誓,有朝一日一定会杀进长安,屠尽李唐宗室,替我儿史朝兴报仇雪恨!”
史思明站在星空下握拳发誓,眸子里杀气四溢。
……
此战过后,唐军与燕军在睢阳战场再次形成了胶着态势,短时间内谁也无法破局。
由李晟偷袭砀山引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就此结束,局势几乎毫无变化。
双方似乎打了一场恶战,因为彼此付出了数万人的代价,睢阳境内,到处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但又像没有打过,因为局势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但总体而言,唐军在这一系列的战斗中,依靠李晟的卓越表现,累计歼敌三万余人,本方则折损了一万七千人,算是略占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