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潇染没有关注两人的闹剧,起身后便默默地坐回原位,继续听那些姑娘们聊天。
与之前的宴席并无不同,只是换了个名头罢了,唐潇染听着听着便觉得有些无聊。正想出去散散心时,却见两个使臣走上大殿来,冲皇帝行礼。
只见这两名使臣身穿红色袈裟,脖子上戴着红珊瑚珠,每一颗珠子都硕大无比,不仅是脖子上,连手腕上都套了不少颜色的珠子。肤色也较旁人稍黑一些,鼻梁高挺,琥珀色的瞳孔吸引了在场人的视线,身材魁梧,看来是练兵的样子。
看着他们明显异于旁人的服饰,唐潇染来了些兴趣。
他们走上殿前,跪下,左右手交叠举过头顶后又将掌心贴在胸口,随后才双手交叠放在地上,头磕在手背上。
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十分虔诚。
谢阮清发觉唐潇染看得入神,捅捅唐潇染,附在她耳边悄声道:“这是西辽的使者,听闻他们那里都是沙漠,鲜少有绿洲,因此整个西辽并不富裕,也因为如此,他们极难收集来贡品,陛下特意准许他们五年进贡一次。”
闻言,唐潇染更加仔细地观察着这两人,有些疑惑地问道:“可我见他们,并不孱弱的样子,反而孔武有力,像是练兵的样子。”
“这两个使者,左边那个是西辽的大皇子,他可是西辽最有名的将军,若不是西辽位置不佳,粮食只能供百姓们勉强果腹,无法支持士兵们长期作战,只怕他有了反心真能带兵攻打大虞。”
“如此厉害?”唐潇染面上带了几分惊讶。
“可不是。”谢阮清得意地挑眉,“我的消息可灵通了,你跟我交上朋友不怕你消息闭塞。”
唐潇染好笑地捏了块绿豆糕塞进谢阮清嘴里:“好好好,百事小灵通,说了这么多话累着了吧,快吃点糕点补补身子,可别委屈了嘴巴。”
说话间,那两名使臣已经上交完贡品,被皇帝安排在一旁的席面上宴饮。
唐潇染见后面来的使臣上一次宴会差不多都见过,也不再好奇,带着双盼走出了大殿。
走出大殿,唐潇染只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双盼给唐潇染披上斗篷,道:“小姐怎的突然想出来逛逛,外面可冷得很。”
唐潇染抬头看着天空,身在宴会中不觉时间流逝飞快,刚进宫时都还是阳光明媚的晴天,现在天色却已经是有些暗下来了。宫人们都已经纷纷开始点上灯,昏黄的烛光给冰冷的天气添了几分暖意。
“大殿里太闷了,我想出来走走。”
唐潇染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边走边哈着气回答。
双盼跟在唐潇染身后:“那咱们可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不然小姐回去该冻得头疼了。”
唐潇染点点头。
两人找了个领路的宫女,想去御花园逛逛。
从前唐潇染只听旁人提起御花园的花有多好看,不同季节的花都种了一大批,令人赏心悦目,她已经好奇很久了。如今好不容易进宫一趟,自然要满足自己。
那宫女将唐潇染两人领到御花园时,唐潇染便对她道:“来时的路我都记得了,你先回去吧,如今外面冷得很,我也不知要逛到何时,没得叫你在这白白吹冷风。”
那宫女有些惊诧,还不等她答话时,唐潇染已让双盼打赏了些吊钱给她,随后踏入御花园中。
进了御花园,唐潇染便忍不住有些好奇,双盼也被御花园里的景致吸引了目光。
“双盼,你说我们回去以后要不要也种些花?”
双盼有些为难:“小姐,您平时抄经书不到一刻钟就不行了,养花只怕是……”
她欲言又止,唐潇染却听懂了她没说完的意思,略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却还是强词夺理道:“我那是,落魄那几年不常练生疏罢了,而且我现在都是练武功了,自然没有时间再绣女红了。再说了,虽然我不会养花,那不是还有其他下人会替我好好看护吗,别怕,回去就买几株养起来。“
聊得兴起时,却听到身后有人喊道:“敢问可是博平县主?”
唐潇染瞬间收起笑容,有些警惕地看向来人。
来人却让唐潇染有些意外,是西辽的大皇子。
秉着礼貌,唐潇染率先朝他行礼:“见过西辽大皇子。”
孟鹤柏连忙回礼,道:“博平县主不必客气,早在进京时便听说过县主的名号,本想见过大虞陛下后与县主交谈一番,却不想县主来观赏御花园的景致,故而冒昧来叨扰。”
“确实有些冒昧。”
唐潇染冷冷道。
“且不说大皇子是如何一路找到这的,就说如今我们孤男寡女在一起,若是让旁人看到,不知该怎么背地里编排我。大皇子是西辽的使臣,等宴会结束便可拍拍屁股回西辽,这些风言风语自然跟大皇子没有半分关系,而我却要留下来面对这些。大皇子此举实在冒昧,依我看不如大皇子先行回席上,待我回去再与你交谈最好。”
见唐潇染表情严肃,孟鹤柏又冲唐潇染行了一礼,道:“是小王冒昧,只是我西辽民风开放,故而不知此举对县主名声有损,望县主见谅。小王只是见在宴席上县主在与其他姑娘们聊天,我一男子强行插入进去怕是不妥,故而私下寻来,望县主见谅。”
孟鹤柏的语气和态度都十分的好,这倒是让唐潇染有些惊讶。她也没有再纠结此事,问道:“你想问我何事?”
见唐潇染态度缓和下来,孟鹤柏也心里高兴,对唐潇染做了个边走边说的手势后道:“想必县主也从旁人那里听说西辽的事情了。”
唐潇染点头:“不错,西辽能支撑如此之久,想必也是举国上下团结一致的结果。”
孟鹤柏微微叹气:“可惜西辽实在资源匮乏,比不得大虞山好水好,若我西辽子民也能住在如此环境里……”
“大皇子可是要与我这大虞人说,想攻占我大虞?”
唐潇染转头看他。
孟鹤柏摇头:“非也,人人皆道我行军作战战无不胜,实际更多是因为西辽地势偏远,又实在没有什么宝物,来此打仗的军队好胜心并不强烈,因此才能在一次次作战中取胜,可每一次战斗,都是在加速消耗子民们的粮食,我有心想改变,却无可奈何。在京中待的这段时日里听说县主曾在宫中斩杀敌首,救了当今陛下,又体恤百姓,分发寒衣,施粥赈灾,想必也能明白我的苦楚。”
说话间,孟鹤柏这位西辽的大皇子脸上满是失落。明明是那样高大魁梧的人,脊背却仿佛被千斤重的东西压垮一般,唐潇染看得出来,这位大皇子是有在真心为西辽的百姓着想的,她的心中不免也有几分动容。
“那你想我做什么?”
听到唐潇染这么问,孟鹤柏便知事情有望了,他定定地看着唐潇染,道:“县主精通医理,既能救人也能杀人,小王想请县主研制出一种药,能使土壤肥沃起来,让我西辽的百姓不必再每日为能否吃饱饭而愁苦。”
唐潇染没想到他的要求是这个,她愣在原地,心中不免对眼前这人有些敬佩起来。
还不等她想好怎么答话,只见御花园的湖边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唐潇染立马噤声,示意其他两人跟她一起躲起来。
也是凑巧,她和孟鹤柏边走边聊,竟不自觉走到了湖边,还撞见了这一幕。
三人静静地借助山石躲起来,看着那个人影将怀中的一个包袱放下,随后丢了一颗石子在湖面上。湖面结的冰并不厚,加上那人影扔到的石头有些重量,一个冰窟窿被她砸开。
砸开的声响有些大,把那人影吓了一跳,四处张望有没有人注意到她。
唐潇染三人躲得更隐蔽了些。再探头出去瞧时,却见那人影将包袱放在了湖面上,还往湖中心的方向推了推。也许是感知到有些凉,那包袱有些不安分地动了动,很快低低的哭泣声从包袱里传来。
竟是个婴儿!
唐潇染震惊。
那人影听到哭泣声,手上的动作更加慌乱。眼看就要跑路时,唐潇染打量了身边的景物一眼,抽了一串孟鹤柏脖子上的串珠便飞了出去。
孟鹤柏只听到唐潇染的一句冒犯了,便觉得眼前一黑,接着脖子一空,再一看,那串最大的红珊瑚珠项链被唐潇染拿走了。
唐潇染飞身上前,那人影见有人来便要跑路。唐潇染将手上的串珠一甩,一把套住那人影的脖子就往后拽,将那人影拖行三四米才肯将人停下。
近距离一看,竟然还是个宫女,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没想到心思如此狠毒!
“本县主命令你现在立马把那婴孩抱回来,否则项上人头不保!”
唐潇染一把提起宫女的领子,将她往湖边一推。
宫女吓得两腿打颤,跌坐在湖边,声音颤抖:“奴婢……不是奴婢干的……不关奴婢的事啊……”
“还敢狡辩!”
唐潇染上去就扇了她重重的一个耳光,力气之大,打得那宫女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嘴角留下血迹。
“本县主亲眼所见,还有何可辩驳?”
那宫女一个劲儿的摇头,就是不肯下去救人。
眼看那婴孩身下的湖面因为他的乱动而使冰面慢慢裂开,唐潇染再无一丝耐心,拎起她的衣领便往湖中甩去。
那宫女落在湖上的一瞬间,脆弱的冰面四裂,终于支撑不住,瞬间碎成冰片,那宫女也在一瞬间沉入水中。
唐潇染脚尖点地,轻功运用到极致,在婴孩掉入湖中的一瞬间将他托起,接着回到了湖边。
孟鹤柏的轻功没有唐潇染好,因此他只能跑着来到唐潇染身边。当看到唐潇染怀中的婴孩已经浑身青紫时,连忙道:“我身上体温高,让我来抱着吧。”
唐潇染将信将疑地把孩子递给孟鹤柏,却见对方很是熟练地将孩子抱在怀里裹起来。
感觉到唐潇染探察的目光,孟鹤柏有些骄傲地笑笑:“在我们西辽,每一个婴孩我都亲手抱过,他们的百日宴都是由我和其他几个兄弟抱着完成赐福的。”
“赐福?什么是赐福?”
“赐福就是由我们皇室中人,在孩子的百日宴上,由我们亲手蘸朱砂,在孩子们的额头上点一枚痣,这便是赐福。”
唐潇染了然。
双盼反应很快,在唐潇染离开的一瞬间,她拔腿就跑向大殿的方向,告知了众人有人谋害人命,所以唐潇染和孟鹤柏交谈的这一会儿,帝后两人已经带着众人来到了湖边。
唐潇染将婴孩抱到皇帝面前,当皇帝看清婴孩的面容时,勃然大怒:“放肆!是谁胆敢谋害皇家子嗣!”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皇帝有四个皇子,一个公主,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如今四位皇子皆已成人,哪来还有一个这么小的皇子?
然而皇帝没时间解释,他立马命人将那宫女捞出湖面。
当宫女半生不死地躺在皇帝面前时,皇后只看了一眼,便惊讶道:“这、这不是齐嫔宫中的贴身侍婢吗?先前还给本宫来送过齐嫔亲手做的糕点,聊了几句,故而印象深刻些。”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个身影连忙走到帝后两人面前跪下。
“齐嫔,告诉朕是怎么回事?”
齐嫔哆哆嗦嗦地看了看那名宫女,连忙磕头道:“陛下息怒啊,这宫女是我的贴身侍婢不假,可她今日一早便告病,不曾来服侍过臣妾啊。”
皇帝眯了眯眼:“你是说,她是与旁人勾结起来,瞒着你谋害皇嗣,是这样吗?”
齐嫔连连磕头:“是臣妾用人不慎,竟然有如此歹心的人留在臣妾身边,险些谋害了六皇子性命,是臣妾的过错。为弥补过失,臣妾定当一力配合查案,只求查出幕后真人,还臣妾清白。”
“皇后。”
皇帝沉声道。
皇后立马看向皇帝,只听皇帝道:“给朕严查!你是后宫之主,朕全权交手给你,切勿让朕失望。”
说罢,皇帝甩袖离开,六皇子也被人好好带下去服侍。
“臣妾定不负陛下所托。”
皇后冲着皇帝的背影行礼道。
众人都纷纷跪地,恭送皇帝。
待皇帝走后,皇后让人将那宫女和齐嫔都带了下去,随后笑着跟众人解释:“这六皇子刚生下来不久,陛下还不曾让人通报各处,因此诸位也都不知此事。今日正好,将此等喜事告知诸位。只是六皇子可怜,尚在襁褓中便遭此毒手,真是……可怜啊。”
说着,皇后竟掩面而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