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给卧在贵妃榻上的温婉怜按摩着脑袋,看着窗外下着的鹅毛大雪,想起门外跪着的齐邛,试探着问道:“小姐,外面下雪了,是否……要让齐公子进来?”
温婉怜闭目养神,闻言连眼皮都没抬,道:“好啊,既如此你替他挨罚吧,毕竟少了唱戏的人,我这个看戏的多不痛快。”
寒香连忙噤声,解释道:“是奴婢的不是,请小姐勿怪。小姐怎么对他,对他来说都是恩赐,才不是惩罚呢。”
温婉怜拿起放在怀里的书,翻页看着:“有的时候想要一件东西,拿的过程很容易,就不会珍惜这样东西,若是千辛万苦拿到的,即使以后不再需要这样东西,也依然舍不得扔。人嘛,生来都是这样的贱种,我那好父亲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今日我这样对齐邛,是要让他明白这个道理,免得以后他贼心不死,日后生了反心,岂不是要拖本小姐下水。”
“是,还是小姐聪慧。”
“对了,去给唐家下过帖子不曾?”
“已经下过了小姐,只是不知她们来不来。博平县主与温姑娘交好,只怕她已经知道小姐你们之间的事,怕是不肯来呢。”
“不会的,寒香。”温婉怜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我这姐姐最是听话的,只要我下了帖子,她便只会替他人着想,没准县主不想来,她还会劝县主来呢。毕竟宰相嫡女举办的宴会,王孙公子,世家贵女都会来,她一个新册封的县主自然要抓紧这些机会拉拢人脉,这些,我那个好姐姐不会想不到的。”
“只怕,老爷又会生气,迁怒夫人。”
“母亲只要站住宰相府正妻的位子就好,她那个性子,让她用些手腕都用不来,脑子里只有父亲的恩宠,殊不知这府里,已经不是她亲爱的郎君能做主的了。父亲软弱,在我这受了气只能去母亲那里发泄,母亲又事事以父亲的感受为先,每回都要来责骂我。”
温婉怜叹了口气,似要将身体里的疲惫都叹出去。她将书放下,目光看向窗外,“所以,我要这府里都在我的掌控里,只要齐邛乖乖听话,我对他好些倒也不是不可以。寒香,以后我怕是很难再议亲了吧。”
“小姐莫要说丧气话,您生得一副好样貌,有才情,贵为宰相府嫡女,又有美名在外,不怕那些公子不倾心小姐的,小姐也要早些为自己打算才是,总不好为了一个温萧晚就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啊。”
“是啊。”温婉怜有一瞬间的失神,“我说过要等我站上高位,才肯放过温萧晚的。如今太子之位未定,计划也开展不了,此事还是慢慢商议吧,先看看陛下的意思,若有将太子之位定下的意向再慢慢着手不迟。”
寒香放下给温婉怜按摩的手,看了一眼快要熄灭的炭火,道:“炭要熄了,奴婢去厨房再要些炭火来。”
“慢着。”
温婉怜拿书的手挡住了寒香,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片刻后,温婉怜披好斗篷,将自己裹得严实出了屋门,寒香站在她身侧,打了柄油纸伞放在温婉怜手心里,随后听从温婉怜的吩咐回了屋里。
她撑着伞,走下台阶,站到齐邛面前。
此时齐邛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头发上、肩上落满了雪,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嘴唇冻得青紫,可他依然咬牙硬挺着,甚至为了不在温婉怜面前示弱,他控制着身体不再颤抖,抬头看向温婉怜:“温小姐是又想出什么折磨人的好法子了?”
温婉怜面露关切,蹲下身将伞打在他上方,伸手握住齐邛的手,惊讶道:“先生的手怎么如此冰冷?都怪婉怜体弱,今日下午我知先生不是有意的,只是我现在身体才恢复过来,害先生在这冰天雪地里跪着,实在是婉怜不该,不过……”
她话锋一转,冲齐邛甜甜地笑着,“先生既然答应了婉怜的条件,那多跪片刻应当也是无妨的,只是婉怜心中愧疚,决定给先生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先生若能在一炷香内从厨房取回炭火来,那今夜便不必跪着了,我还会安排上好的厢房给先生居住,答应你的条件也都会为你办到,如何?”
齐邛淡淡的抬眸看了温婉怜一眼,不得不说温婉怜真的很美,即使体弱,小脸被冻得微微发白,可她就像冰清玉洁的莲花一般,小巧,又惹人怜爱,尤其是冲他笑时,两只眼睛弯弯,像小月牙似的。
他垂下眼睫,道:“温小姐何必还要来问我呢,这场游戏,规则如何不都是由小姐制定的吗?我就算不同意,只怕也是无用吧。”
温婉怜捂嘴笑了起来:“先生真是太聪明了,婉怜很喜欢你这种聪明人,很期待先生通过考验为我做事的那一刻呢。”
她站起身,抬手,几名奴仆搬来一个香炉放到屋檐下,香炉上面插上了一只香。温婉怜站到屋檐下,收起伞,冲齐邛道:“先生,可要好好抓紧这次机会啊,婉怜是很希望先生能完成考验的。”
说罢,一名奴仆点燃了香。
香烟慢慢升起,齐邛看着那炷香,咬牙撑着冻僵的身体站起来,他刚站直的一瞬间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晃晃的就要倒下。
齐邛往后踉跄了几步,努力稳住身形,慢慢睁开眼睛,踉踉跄跄地走去问府中的下人厨房的位置在哪,接着便朝厨房的方向艰难地走去。
寒香此时掀了帘子出来,看着齐邛走路都不稳当的模样,有些担忧:“这齐先生不会冻死在半路上吧。”
温婉怜早已坐上下人备好的椅子,雪地里吃着冰掉牙的水果:“放心吧,他这么好玩,我还舍不得就让他这么死了,不然在这府里,上哪再去找一个像他这样好玩的人儿呢?哈哈哈,真是有意思,他可真是听话啊。”
她抬手,一颗冰葡萄递到寒香面前。
寒香有些纠结,这个时节能吃到水果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可偏偏温婉怜就爱在雪天里吃水果,冰掉牙不说,寒香自己吃完总要腹痛上一阵子。
吃,还是不吃?
没有再过多犹豫,寒香伸手接下了这颗葡萄,闭眼快速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连葡萄的味道都没有尝出来,难免觉得给她一介奴婢是有些暴殄天物了,接着又有些担心一会儿自己腹痛该怎么办。
温婉怜看着寒香一副略带痛苦的模样,开心地笑了两声:“寒香,有时真是觉得你可爱,总是忍不住想在你脸上划上两刀。”
寒香脸上的笑容僵住,却不好毁了温婉怜的兴致,只好继续附和着笑两声。
温婉怜直起身,伸手摸上寒香的脸,温柔地说道:“放心吧,你身为我的贴身侍婢,我是不会轻易折磨你的,方才是我的真实所感,可我不会动你。你是这个府里最懂我的人了,寒香。”
寒香顺从的眉眼取悦了温婉怜,她抬手,将自己头上的一根发钗递给了寒香:“听闻你老娘这几日害了风寒迟迟不见好,拿这钗子当了换作买药钱吧。”
寒香立马跪地,冲温婉怜磕头,说着誓死效忠温婉怜之类的话,温婉怜又有些听得不耐烦起来,她靠回躺椅上,懒散地吩咐寒香起来,接着便看着香炉里的香慢慢矮下去。
一炷香的时间是半个时辰,温婉怜等得无聊,边吃水果边看着书,再抬头时香已燃了大半,依然没见到齐邛回来的身影。
也是,她最讨厌厨房的烟火气,一闻到她便会想起温萧晚给她做好吃的场景,所以自从她控制了温府以后,她就吩咐下人把厨房搬到了离自己的房间最远的地方。如今积雪都已经没过脚踝,想来依齐邛如今的身体状况,在一炷香时间内赶回来确实是有些勉强。
温婉怜并不着急,也没有派下人去打听齐邛的状况,她相信齐邛会按时回来,起码他不会轻易放弃,依照他的性子,就算超时了,他也要回来亲眼看到香在自己面前熄灭才肯甘心。
果不其然,在香还剩下最后一点时,齐邛单薄的身影在不远处出现。
他俨然成了一个雪人,身上,衣服上落满了雪,连眉毛和眼睫毛上都沾上了冰晶。他的嘴唇已经不是青紫,而是惨白,他身子摇摇晃晃的,像是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却依然朝这边走来。他的怀里死死抱着一个包袱,没有落上一点雪,温婉怜知道,里面是金丝炭。
随着齐邛越走越近,温婉怜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明显。终于,在香断的那一刻,齐邛也正好走到她面前,虚弱地将怀里的包袱递给寒香。
“齐先生,我对你,是越来越满意了。”
齐邛无心再听她说什么,他只觉得终于能停下来休息,脑中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天翻地覆,随后他感觉自己的后背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却一点知觉都没有,耳边出现嗡鸣声,似乎还有温婉怜的声音,但是他已经听不清了。
他现在,真的好想睡觉。
这回的大夫是真真切切的给人看起了病,温婉怜只有一句话:不把他给我救活,明日我自然会给你们的家里人发封口费。
言下之意,就是要么齐邛死,他们也得跟着一起死。
温婉怜坐在桌子旁,身边的大夫,小厮来来往往,她一点都不在意,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桌子上放着的那一袋金丝炭上。
炭火被齐邛保护得很好,一点受潮的痕迹都没有,温婉怜不禁拿了一块在手上,仿佛还能感知到齐邛在它们身上留下的温度。其实哪里还有什么温度,齐邛的身子早已僵得不得了,如冰块一般,哪里还有多余的温度分给这些金丝炭。
温婉怜也明白自己是产生了错觉,可她的目光依然挪不开这堆炭火。
寒香见她这副样子,有些担心:“小姐,要不奴婢将这袋炭火拿去烧了吧,这样也好给齐公子暖和身子。”
温婉怜回过神来,看着那袋炭火,想了想,语出惊人:“把这袋炭火装进箱子里,放在我房间,对了,箱子要精美些,用来装金银的那种最好。”
寒香愣住,她一下子有些不明白温婉怜的意思,但她还是听话地找来了一个金灿灿的宝箱,亲眼看着温婉怜将一袋不值钱的炭火放进了宝箱里。
那炭火,甚至都没有宝箱一半贵重。
接着,温婉怜给箱子上了锁,将钥匙扔到寒香怀里:“放到我房里去吧,将钥匙好生保管。”
“是。”
寒香越发不懂温婉怜的行为了,她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捧起那个宝箱去了温婉怜房间。
温婉怜的目光又落在了躺在床上的男人身上。她起身,站在床边,看着齐邛安静的眉眼。齐邛平时在外,是一副温和的,谦谦君子的模样,这些日子他瘦了不少,轮廓越加分明,倒是将温和的气质削减几分,添了些凌厉,眉眼的疤让他又多了几分凶狠。
可是现在他躺在床上,没有面对她时的皱眉和隐忍,在烛火的照耀下竟然有几分柔和的感觉。
“怎么样,能不能活?”
温婉怜问身边的大夫。
被问话的大夫哆嗦了一下,说话磕磕绊绊:“这……齐公子冻伤太久了……希望渺茫啊,就算救回来,只怕……只怕也会有寒症残留,难以治愈啊……”
温婉怜的关注点却不在希望渺茫这几个字上,她只听到寒症,难以治愈这几个字,微微扬起一抹笑。
那岂不是意味着,以后齐邛也是个病秧子?
病秧子,就更好掌控了。
以后,只怕在这府里她又多了个好玩的人呐~
回归正事,温婉怜发话:“不计代价将他给我救回来,不然我说到做到。”
其中另一名大夫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听闻博平县主医术精湛,开的药铺药效奇佳,不过只怕药铺里没有能治齐公子的药,依在下看,不如请博平县主亲自来看看,也好叫小姐安心。”
哦?唐潇染……
温婉怜倒是一下子忘记还有她这个人存在了。
“去请县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