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强押着玫娘上了软轿。
而叶昀一路闯进皇宫面圣,被拦在御书房外,他跪在紫宸殿内的曲角飞檐下一天一夜。
及至天光大亮,叶昀才被放入宫闱。
阁中,玫娘正在侍墨,脸上泪痕未干。
“我终于明白林卿予为何受不了你了。你真是疯子。
叶昀再按捺不住胸中激奋,就算今日皇帝要他死,他也不惧。
叶昀还记得李皓宇为东临王时,还笑着对他说,“阿昀,若你不是内定的驸马,本王终有一日要让你成为这王朝最大的权相。”
可昔日一对相互扶持的表兄弟,终于反目。叶昀对他还有从龙之功。
“叶昀,如今朕也要让你尝尝这失去所爱的滋味。以后,你还是继续领衔太医院,也正好好好瞧着朕是如何宠爱玫娘的。”
李皓宇附在他耳边,声音残忍而凉薄。
原来为太后诊病是假,强留下他,进行一番折辱是真。
“圣上,你放玫娘回药王谷吧。我和表哥,一生一世不愿意分离,请圣上成全。”
玫娘与他一道儿跪着,哀伤的祈求道。
当着叶昀的面,李皓宇面色温柔,牵玫娘起来,“他对你不好,朕会疼爱你的。”
“当然,朕也可以放了你。那你们就一起做叶家的鬼吧。”
所有的温柔都是假象,皇帝面皮上一片讥讽之色。
“圣上,玫娘求你了。”
大颗大颗的泪水不断涌出玫娘的眼眶,让叶昀的心一片抽搐。
素日他笑别人被情爱苦恼,如今才知,世间俗人,又有谁在年少心动后,能逃掉情之所扰呢?
此时,他只有至深的无力感。
“就算放你回去,你依旧是叶家的妾,还不如留在这宫里。”李皓宇安抚完玫娘,恹恹的眼神环睨了一圈,——
“朕乏了,今夜命王美人伺候。这叶昀看着可恨,拖出去打五十板子。”
“圣上,玫娘愿意一生一世跟着陛下。请你饶了表哥吧。”
玫娘跪在叶昀跟前,挡着前来捉他的禁军,叶昀从来没见过她那样勇敢。
李皓宇向前两步,扶起玫娘,顺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当着叶昀,这样不尊重。
玫娘娇小的身子在惊吓耻辱中不住颤抖。
他凉薄而阴沉的长眼睛,带着无形的威慑,“叶昀,一年以后,玫娘为我诞下子嗣,你说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玫娘你莫怕,我已经饶了他一命了。只要你伺候得好,朕比他更会心疼人。”
叶昀心生一片隐隐恨意,叹自己当初为何要劳心劳力,几番去救这个狗皇帝。
正失神中,禁军进来,拖他出去,按在紫宸殿外的地砖上,“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板子,打得叶昀颜面尽失,也屁股开花。
失去玫娘,受这点伤痛又算什么。
挨了打,他拖着血淋淋的身子去慈宁宫求见太后。
“这个皇儿,太过荒唐了。唉,……”
太后姑母看见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不住叹气。
“只有姑母能救阿昀和玫娘了。我才知道,我不能没有玫娘。姑母,我求你。”
叶昀跪在太后膝前,重重磕头,不断哀求着。
他一生好强,此刻眼泪却顺着脸颊,湿了一片青砖。
“一切已经晚了。”
太后挥挥手,贴身嬷嬷将一位宫装丽人带了进来。
玫娘看着他,大眼睛里噙着眼泪。
“圣上给我说了原委,说他知道你是为了包庇心月公主,不然他真的会杀你。可是,你为何要包庇她?你难道忘记了,这一生我依附于你。你出事了,我如何活。”
“我在心月公主手里吃了那么多的苦,可你为了尊卑,为了你叶家的慈安堂,就放弃了我。那我算什么?你们这些臭男人,太过自私可恨。”
玫娘哭泣着,“五公主是圣上姐姐,他是不会杀她的。圣上本意是幽禁她一生。如今,我怎么办?我之一生,我怎么办?我会被世人唾弃,在这宫里,我如何活。”
玫娘绝望的朝他一跺脚,“五公主这个害人精,她却可以一生自由自在,常伴你左右。我呢?何错之有?”
她的深深控诉,让叶昀更是自责,是他对不起她。
他不愿告诉玫娘,是心月有孕了。
他也很想对玫娘说,若这错是她犯的,他也会替她顶下罪过来。
“玫娘,你跟我走。”叶昀想,若两个人死在一处,是不是他就给了她这一辈子的天长地久,
“我如今已经是圣上的人了。”玫娘的大眼睛滴出泪来。
她岿然不动,只哀伤的看着他。
克奉追着到了太后殿中,送来一道将玫娘由美人晋升为婕妤的旨意。
\"我不要。\"
玫娘抓过圣旨,扯没扯烂,又丢在脚下,踩了几脚。
满殿侍候的黄门宫人都瑟瑟跪伏下来。皇帝冷了一张脸,迈过门槛。
“夫妻果然情深呀。算了,昨晚也伺候得不怎么好。把新封的王婕妤丢去冷宫关一个月。叶昀,你赶紧滚,朕见你一次就想杀你一次。”
李皓宇刻薄的脸皮上浮起几丝冷笑。叶昀此时再说一句僭越的话,就让他命丧于此。
而叶昀终于认错也认输,他跪在慈宁宫的殿中央,拖着伤痛的身体,哀求曾那般交好的表兄,
“圣上要了玫娘,请善待于她。叶昀此生,甘愿为圣上驱使。一切错,都在我。”
叶昀知道,害皇帝丢了林卿予,他势必会出手报复。
他想起那时,他还和太子一起嗤笑那肖想太子妃的赵状元挨了板子,最后匍匐痛哭的场面。
如今,他更没脸皮,他不能哭,只能认错告饶。
“滚!”
李皓宇一脚踢过来。
玫娘冲过去,抱着皇帝,哭泣着恳求他能放过表哥。一时间,慈宁宫内就回响着玫娘哀恸悲戚的哭声。
“姑母,求你为阿昀做主。”叶昀不能滚,又去求太后。
“皇儿呀,你随哀家来。”
太后了然的望了望殿内的这三人,引李皓宇去了内殿。
等太后与皇帝谈话的这段时光,甚是煎熬。
饶是太后千年道行,从内殿出来也是一副难堪,压抑的神色。她没被亲儿子气死,也算造化。
“阿昀,这事呀,儿大不由娘。再说,哀家派人查了玉牒,玫娘的确……”
“你和心月回药王谷吧。免得你在宫中伤心。”
叶昀见事情已无可挽回,他跪请姑母照拂玫娘。
“哼,还照拂什么。皇家的脸面都被丢尽了。你可知道,为这丑事,多少朝臣来见哀家,俱上书皇帝不是。我就说这个王 玫娘就该以死明志。”
太后心里也满是恨意。
“你可是天溯第一个纳妾的驸马,可如今呢,让叶家与皇室都蒙羞!”
“玫娘是无辜的。”叶昀失神的喃喃自语,只觉得生无可恋。
“唉,阿昀,你和她缘分断了。把手上的医书编篡完,就带着心月回药王谷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天地。”
几个月后,走之前,叶昀又求了太后姑母,皇帝松口答应,让他去见玫娘最后一面。
“表哥,你放心去吧。我也想开了,这宫中生活比我在驸马府快活。也没人欺负我。圣上隔几日还来瞧 我,陪我说话,赏赐我不少好东西。那时,我一月才能见你一次,有时候还缺衣少食。都说我是长安第一美人,可我的容颜,在驸马府都凋敝了。”
玫娘望着他,神色淡然,“如今的日子,真胜过那时光景的千倍万倍。”
叶昀从玫娘的眼里却能读出她对他刻骨的失望和恨意。
他那天若不是逼到绝路,必然不会为五公主顶罪,五公主伏罪,反而会成全他和玫娘。
如今,这一生,深宫寂寞,玫娘最是无辜。
本来就没给她多少疼爱,却在最关键时候牺牲了她。
可是心月算他的妻子,他做不到独善其身。
叶昀安慰自己,只要玫娘过的好,他也算高兴。
可他真的高兴吗?
离宫之时,叶昀脚步虚浮,踉跄而去,他一路上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
他恨不得自己死了,也不要面对皇帝给的这个羞辱。
前尘往事都作土。
以后的药王谷里有他的妻子儿女。有他的老父老母。
天下叶家的四个慈安堂里,有上千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还有数千的孤儿幼童,他要为这些孩子的生计奔忙筹谋。就连与玫娘一起赴死,他也做不到。
马车一路行驶在夜色苍茫中,越来越远离长安。叶昀轻笑了一瞬,却有些苦涩。
那一日,他为崔逖接完骨,在离开林府时,一个小箱子交到娟娘手里,“娟姑姑,一切你不要告诉她。如今覆水难收,是我夫妻两个对不起她。”
娟娘诧异。
箱子里装着他制作的秘药,一颗关键时候,能让人龟息假死。一颗能保住垂死之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