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退兵了,”朴不成道。
内宦出身的他,自然深谙察言观色之道。他一眼就看出了泉苏文的质疑,于是便给出了一个解释。
他所说的“南面”,不是指三韩人,而是指渡海而来灭了百济国,设神丘道以伐扶余国的大周。
接着,朴不成又补充道:“而且,我是三韩人,那姓金的、姓朴的几个贪鄙族长是什么德行,没有人比我更有发言权。
跟着主人的时候,他们就都是些狺狺狂吠的弱犬,主人想拉住都要费些心思。
而一旦主人掉头离去,哪怕只是作出离开的姿态,他们就会比主人更快逃窜。”
泉苏文沉吟了片刻,接着突然问了一句话,只不过这话听上去与他去与不去景福城毫不相干:“太大兄可是在三韩部中有故旧?”
朴不成又一次拿起茶盏,啜饮了一口茶汤,放下之后才回答道:“金伯施,他给我送了不少钱财。”
泉苏文点了点头。
这个金伯施,泉苏文也知道,那人是三韩人的一个部落首领。
在大周渡海覆灭百济之前,三韩人只有被扶余人和百济人压迫奴役的命,现在则是充当起了那位大周名将的仆从军。
不过,三韩人向来首鼠两端,他们也担心万一哪天大周军队撤走,自己就会成为扶余国报复的对象。
所以,那些首鼠两端之辈,现如今其实是在两面下注:他们一方面在跟着大周军队狐假虎威;另一方面也在用钱财贿赂扶余国的高官,想要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身之阶。
事实上,就连泉苏文也收过许多三韩人的财货,其中就包括这个金伯施。
而且,他也知道,金伯施似乎也给景福城其他贵人送过钱。
他只是没想到,朴不成当着自己的面,居然会干脆直接地承认这种事情。要知道,泉苏文和朴不成的立场不同,甚至可以说彼此互为政敌。朴不成承认收三韩人的贿赂,无疑是将把柄交到泉苏文手里边。
“看来这个‘缺二两’之人,确实是有求于我,那么他所求为何呢?”
泉苏文占据了主动,也就不着急问了,他认为朴不成肯定会自己讲出来的——要是求些不着急紧要的事情,朴不成没理由星夜赶来金城,冒险来见他一面。
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料,话头已经说开,那么朴不成确实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大对卢,我这次来是带来了王上的密旨,希望招你回景福城坐镇。”
朴不成取出一张桑皮纸,上面写了些字迹,并且还盖有扶余国王的玺印。
“想必你也清楚,周人皇帝派出使节团造访扶余。
而且,他们不是从南面来的而是从北面,并且三日前他们还调停了靺鞨人和您家两位公子的一场战斗。
结果怎样,我也不必多说,想必您看的军情简报比我打听到的消息更准确……”
朴不成没有直接说大周使节团的调停结果,是要给泉苏文留些脸面。
因为赵无咎的一身神异本领,所以这场调停得到的结果,比那位郭老夫子预期之中还要更好。
靺鞨诸部落联军退兵了。
在郭老夫子设想中,扶余国要为此而拿出的足够“诚意”,就是足够的粮草乃至军械。能够掏空他们在粟末河北岸屯垦数年的家底,把那座小城的粮仓运送干净就最好不过了。
然而,赵无咎【雷神骨】天赋发动,引来天降惊雷灭杀了管狐,令泉男建变得疑神疑鬼。
这位扶余国的北面将军最后下达的军令,竟然是迁徙了小城里的户民渡过枯水期的粟末河,前往南岸的村庄安置。而那座空出来的小城,还有其城外已经开垦出来的田亩,居然都白白扔给了靺鞨人!
因为这,泉男建的三弟“绿眼狼”眼睛都绿了,差点没有和泉男建直接打作一团。
“……结合南面的薛贵的动向,王上和我都怀疑,大周可能是要与我国罢战了。而那支使节团虽然名为‘宣教’,但实际上则是来与我国缔结休战约定的。
只是,大周这个使节团里有能人,特意牟取了调停靺鞨人与我扶余战端的威势。他们携威前来,在缔约的过程中,恐怕我扶余很难取得一些休战的好处。
故而,我和王上建议诏您前往景福城。咱们扶余人齐心合力,像十几年前打跑御驾亲征的周人皇帝那般,胜过那些大周的使节,为我国攫取到最多的利益。”
说完,朴不成便站起身,对着泉苏文一揖到地。
…………
从小城渡过粟末水,大周的使节团一下子又多了许多人。
因为不敢将泉男产留在离自己太远的地方,泉男建只能将泉男建带在自己身边,跟着使节团一路向东南方向的景福城前进。
而为了保护这对泉氏兄弟,不仅剩下的赤漆甲卫跟着他们一起,就连那些被泉氏训练的具装甲骑也有一部分让脱了甲胄,充当起了使节团的“护卫”。
“ 二阿兄,那些周人要去景福城,我们就算顺路,也不必为其充当护卫吧?
咱们不安排他们出些‘意外’也就罢了,给他们充当护卫,传出去叫咱家的脸面往哪里放,其余四大部得怎么笑话咱们?”
一路上,泉男产逮到机会,就要抱怨两句。今天趁着和泉男建并辔而行,他用小声的诉说起了自己的不甘。
在外人看来,这只“绿眼狼”显得多少有些精神分裂——明明在粟末水边,因为不同意泉男建的安排,不同意罢兵让扶余人从小城撤离,他都要和泉男建打起来了。
可是现在仅仅过了两三天,他就和自己的这个阿兄和好如初,并且还时不时说些“悄悄话”,尽数吐露心中的不忿与抱怨。
“三弟,你知不知道周人有句话——”
泉男建眯起了眼睛,笑眯眯地打量了泉男产一眼。对于自己这个兄弟的无礼举动,他似乎已经不再挂怀于心。
事实也的确如此。
毕竟,泉男产那日的发作,完全是出于他的授意。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故意暴露出个“破绽”,让敌人瞧见。
“——识时务者为俊杰。”
经过几日的筹谋,泉男建恢复了之前那种从容态度,觉得自己又把握了局势。
“欲想取之,必先予之。
那些靺鞨人,未必一直都能是周人的盟友,他们其实也是能够争取的。
只不过,之前因为周人给了他们肉吃,所以他们才会站在周人一边。
而今,我们也给他们肉吃,你觉得他们还会死心塌地地为周人做事情?”
说完,泉男建就将目光锁定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个人便是现在靺鞨诸部落共主的大祚荣的独生嫡子,大利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