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于叔明一边讲着郑樉之死,对于朝堂有何等影响,以陉阳郑氏为首的河东几大世家会做出什么反应,一边抨击着朝廷对外使的宽宥怀柔策略。
赵无咎一路听着,也不胡乱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和他一齐走入明德堂内。
明德堂是他们这批新进学的学子,拜见师长,开始国子学读书生涯的第一个课堂。他们在这里有学习五经,略通经义。凡是能通过明德堂考试的学子,才能以国子学士子的身份去参与科举,参与那抡才大典。
此外,因为君子有六艺,而且大周的科举考试除了明经科之外,也有明算、明法等其他几个科目,所以国子学的学子在明德堂受教之后,亦可根据自身兴趣和能力,选择去其他几处地方接受大儒们的指导。
但无论怎么说,明德堂都是他们必须来的,依旧是因为只有通过明德堂的考试,国子学的学子才能去参加科举。
明德堂,占地逾半亩有余,足可以容纳数十人同时接受大儒们的授教。
当然,平日的时候一般也不会有大儒来授课,负责教授学问的先生也并非名满天下的大儒,而只是一些五经博士。
“无咎兄,你可知道,那在樊楼里被拿住的三人都是什么身份吗?其中有两个是那南垂小国的国主亲戚,剩下那个蕃国使者论钦陵,则是蕃国‘大论’——也就是他们的宰相——之子,他也是三人……”
鲜于叔明想要继续侃侃而谈,不过赵无咎却用手肘碰了他一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脚步一迈进明德堂的门槛,赵无咎就感到这里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明明是治学读书的地方,可是这里却既无朗朗读书声,又无什么笔墨书写的声音,反而静得有些瘆人。
此时,明德堂内隐隐分为三类人:一类人事不关己,跪坐于蒲团之上,两眼盯着桌上的书本一言不发;其他人则泾渭分明地分为两群,一群人怒目圆睁,正气滚滚地看着另外一群人。
后者,明显不是大周国人。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古色古香的学堂之中,洒在一群外邦武士身上。
这些人身上套着件羊毛织成的厚重袍子,可是却全都脱去上半身,令袍子被腰间束着宽厚的毛织带“嘟嘟囔囔”地坠于腰间。那些毛织带上,全都缀着闪闪发光的金属饰品。
他们的头上戴高筒状的头冠,辫发以独特的方式编结,小辫密布,显得有些凌乱,却更添了几分不羁。
而就在这些外邦武士守护下,一个少年人正端坐在学堂内,他身着一袭大周达官显贵夏日所穿的轻纱长袍,袍身以淡雅的湖蓝色为主,衣襟宽松,随风轻拂,透出一种飘逸的文人气息。长袍上绣有淡雅的竹叶图案,衣摆处隐约露出精致的丝绸衬裤。
这人头上也编了发辫,不过却用一顶黑色纱帽遮掩住了,帽檐低垂,遮住了部分额头,却掩不住他眼中透出的傲慢与自信。
他的手中轻抚着一卷经书,似乎在沉思着书中的奥义,但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和眼角的余光,却透露出他对于周围学子们的不屑一顾。
“哦豁,这人排场怎恁大呢?”
才几日工夫,鲜于叔明就已经能够讲一口流利的洛京官话了。一看到那个被一众外邦武士保护在中间的少年人,他不由得用洛京官话发出一声惊呼。
“诶,不对啊。”
鲜于叔明看了看赵无咎,小声说道:“无咎兄,若是我没看错的话,看那些外邦武士的穿着打扮,他们似乎是蕃国人……”
据他所知,这国子学里面的众多书生,蕃国人有且仅有一人,那人便是他刚刚品评置喙的那个蕃国“大论”之子论钦陵。
可是按照道理来讲,这人不是应该被关在大理寺的牢狱之中吗,昨夜被抓进去,今天就被放出来……
难不成这人还是皇亲贵胄?
不能够啊。
鲜于叔明实在是想不通。
事实上,和他一样想不通的,国子学内还有不少的人。
其中有人是和那郑樉交好,昨夜在樊楼内看到了论钦陵被抓走,今日见他又回到学堂,自然是对这人不会有好脸色。
还有一些人,虽然没有亲身经历昨晚那件事情,但是因为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原委之后,又看见了论钦陵出现在学堂里,所以觉得此人是因为外邦使者的身份得以脱罪,一时间感到义愤填膺。
只不过,论钦陵身边站着几个蕃国的武士,而那些对其横眉冷对的书生,也就仅仅是一些书生罢了。
论起出身背景,他们连昨夜被刺死的那个郑家庶子都不如;而论起拳脚功夫,这些人基本也都是十窍通了九窍——还剩下的那一窍却是半点也不通。
所以,他们也都只是对那人横眉冷对,仿佛想用眼神杀人一般,可坐得却离论钦陵至少一两丈开外,显得泾渭分明。
鲜于叔明年纪虽不大,但他毕竟有个当京兆尹的大兄。对于洛京内的一些形势,他知道的消息肯定比常人要多。
因此,他很快就猜到什么,于是也赶紧向赵无咎提醒:“无咎兄,我看咱们……”
他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拉着赵无咎去坐到大周学子这边,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坐好,等待先生前来讲学就是了。
可谁成想,还没等他说完话,赵无咎竟然提拎着自己的荷叶包,径直走向了那个蕃国人……的前面一个座位。
赵无咎这么做有两点理由。
第一,他对对于自己身负的量劫系统已经有了一定了解,知道这个系统不鼓励他躺平,凑近一些“焦点人物”总能给他带来些劫数点和运数点的奖励。
第二,明德堂里的座位都快坐满了,除了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之外,只有那个蕃国人周围有个空座。
那人身边的几个武士,隔出来了好几些个座位,周围也都没人坐。那人虽然不坐在第一排,可他前面居然也没有人就坐。
这让赵无咎多少有点不爽。
是人都有些脾气。
更何况,赵无咎既身负系统,气运加身,又是实打实的四品武者了,还能让着那个外邦来的小国宰相之子?
就是他爹来了,该坐他前面,赵无咎还是要坐那里的。
于是,赵无咎很“自然”地撞开几个似乎要挡他路的蕃国武士,然后又很“自然”地坐在那个论钦陵前排。
不管那几个蕃国武士已经把手握在刀柄上了,赵无咎坐下之后还是扭过头看了那论钦陵一眼,把手上的荷叶包举起来,笑着问了句:“你食不食油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