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旦旦而伐了一宿,李生金好容易才从软榻上强胬着醒来。
推开卧倒于身侧的一众新罗婢、胡姬、扬州瘦马,他捂劳累的腰肢赤足走到地上,伸了个懒腰。
接着,这位皇次子才叫在帐外侍寝的奴仆们进来,为他宽衣洗漱,进献些吃食。
那些奴仆们用细毛刷子蘸了精细的盐粉,为这位殿下刷了刷牙齿,然后又用沾染了薄荷水的锦帛为其擦了擦身子。
看着锦帛上绣着的那行“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过人间无数”字样,这位泽王殿下嘿嘿一笑,食髓知味般咂了咂嘴唇。
在洛京城里憋得太久,已经好久没肆意玩乐,他便借着举办簟蒲宴郊游的机会为自己补上了这门缺憾。
“哼,若非御史台那班疯狗,还有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学究,天天啄么着在父皇面前给本王上眼药,本王也不至于如此……”
一边想着洛京城里盯着自己的人,他一边想着接下来今天这场簟蒲宴该怎么安排。
昨夜跟他前来夜宿于上林苑的,几乎全都是洛京城里那些与其相熟的勋贵子弟,基本都是他的一些狐朋狗友。
这帮人好糊弄:打几场马球,安排一些荐枕席的,再送点小礼物,怎么着也都招待好了。
可今天不同,洛京城内一些真正有份量的勋贵子弟也会去北邙山,参加这场簟蒲宴。
他们可不好糊弄。
说穿了,李生金就是一个庶出的皇次子罢了,他的生母也就是一名普通的宫娥。
在他的兄弟之中,排在他上面的,有个当太子都当了十多年的大哥;而排在他下面的,还有那随时都有可能被扶正为皇后的郑贵妃生出来的一个小崽。
因此,大周顶级世家、那些门阀家族嫡出的子弟们,未必会对这个李生金有什么太多的尊敬。
“若有一天,本王能够登上大位,看你们还敢不敢狗眼看人!”
一想到这里,李生金没来由地怒了起来,他一脚踹翻了面前双手为其捧着金盆的一个婢子。
里面的汤水洒了那个女孩一身,其抹胸上面露出的一片雪白都被烫红了。
“放这么烫的汤水,你是想要烫死本王不成!”
李生金随便找了个由头,让人把被其泄怒的婢女拖了出去,也不管自己这句话会对让其遭到怎样的惩罚。
其他几个伺候这位爷的奴仆见状,赶忙奉上一个将军罐,里面装着由那索老“进贡”的一些域外的糖果。
这糖果有个古怪的名字,主料名曰“寇可”,据说是在西域都极少见的一种奇珍果品。做成药糖的时候,还往里面加了蜂蜜和其他一些进补用的生熟药材。吃下之后,不仅可让人平心静气,还兼之可让人生龙活虎等不可言说的妙用。
“甜,乃神之胆。”
看到下人奉上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李生金也就没顾得上其他,打开将军罐,从里面抓了一把“寇可”糖豆塞进嘴里,大吃大嚼起来,吃罢还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冷静下来,他马上摆脱了情绪的左右,开始考虑起正经要干的一些事情。
这次要举办的簟蒲宴,和往年不大相同,是由他而非他的那个太子哥哥主持的,而且这也是他们那位父皇的安排。
往年,无论是拉拢洛京勋贵世家子弟感情的簟蒲宴,还是不久之后将要在国子学举办的释菜礼,牵头的必定是他那位大哥。
虽然说像簟蒲宴这种郊游踏青活动,并非是什么大周朝堂的重要礼仪活动,但是让他这个泽王而非太子来承办,在衮衮诸公眼里却是一种明确无误的信号——“圣人还未熄灭废立太子的心思。”
当然,如果按照所有人期望中的“剧本走向”,李生金这个二皇子其实也就是个人人安排的、无关全局的棋子,棋局的执棋者和那些观棋者都不会在意他。
圣人天子手谈赢了,那必定是太子被废,郑贵妃母仪天下,陉阳郑氏的外孙以嫡子的身份继承大统,登临太子之位。
而如果是太子和支持太子一方的人赢了,那么就是圣人必须捏着鼻子承认嫡庶之别不可废,太子还是原来的太子,天下还是原来李家与其他世家门阀共掌的天下。
这两种结局,无论哪一种都和李生金没什么直接关系,他也只不过只是这一场棋局里面的边角料而已。
“子非棋,焉知棋之所想。”李生金心里默默想道,“之前是没机会,可现在孤王已经上了棋盘,那就不能全由着你们了。”
虽然他一个泽王,府内没有东宫六率,也没有什么太子舍人之类的幕僚可供参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全无什么实力。
洛京城内,与这好豪奢宴饮的泽王殿下交好的豪商巨贾,可不止索元礼一个。这帮人哪怕有着不菲的家产,可也得不到那些世家大族的正眼相看,其地位处境与这泽王殿下颇有一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所以,李生金才会与其折节下交,获得了一帮豪商巨贾的支持。
而这次由他牵头举办的簟蒲宴,这位泽王也会让他们为自己办一件大事。
“衮衮诸公都以为孤这场宴会,只不过是小儿辈的打闹罢了。可这次北邙游猎之中真要是捉到了‘祥瑞’,孤真就想要看看你们那时人眼睛会不会变成牛眼睛。”
李生金已经让索元礼那批人,为自己从寰宇之内搜罗了不少珍禽异兽:赤雁、苍鸟、白鹿、白狼……每个都在朝廷礼部的《祥瑞谱》上上清清楚楚地写好了排名。
而他特别选定今日举办簟蒲宴,也是提前查好了日子,知道今日会有一批挽郎由礼部的官员领着来北邙山洒扫。
礼部的人,洛京的顶级权贵子弟,那些由全国四方来的官宦子弟……
这些人都会成为他的见证者。
在游猎之中,他自己捉到这些祥瑞,再奉表送到圣人天子面前。
“想必,父皇虽然不会真为我送上的祥瑞而感到欢欣愉悦,但是为了所谓的‘大势’,还有将这盘棋下赢,他还是会给我丰厚的封赏——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一点点积累起来,属于我的机会不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