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遣谈不上,就是问问。”
赵无咎说着,也不用正眼看那个货郎,而只是盯着不远处的坊墙方向。京兆府的那幅告示,就是用炭笔写在那堵墙上。
想了一下,他就将手里的东西朝着那堵墙扔了过去,这是刚刚用手肘击碎背后那半截墙壁时,他信手拈住的一块黄土。
“嗖——”
赵无咎扔的时候没使太多力气,黄土块的速度并不算快,就像抛出的绣球似的,轻轻砸中了那堵墙的墙面。
嗯——轻轻?
那堵墙上蓦地多出一双眼睛,虽然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但赵无咎还是利用自己的感知力,提前察觉到了这双眼睛……以及它的主人。
“看来,除了神仙索,你这幻郎兜里会的把戏可还真不少。”
赵无咎笑吟吟地打趣道。
一见被人看破了戏法,那幻郎苦着脸道了声“晦气”,随即双手一抖,贴在墙壁上当伪装的那幅苫布就变成一件缺胯衫,被他重新穿到了身上。
接着,这人又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庞,和墙面一样土黄色的油彩马上就消失不见,露出了赵无咎不久前见过一张脸。
没错,这人就是之前在丰都市里和索乾达婆飙马,然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玩了手神仙索成功逃脱追捕的那个“空空儿”。
那个货郎显然是这幻郎的同伴,不过当其看到同伴的伪装被识破,仍是一样开口戏谑。
“哈哈哈,老五你露了怯,非是手艺不精,实则是家伙什不够好用。
等改天,二哥一定给你扯几尺长的上好的布头,你好歹也把那匿形衫浆洗一下,缝缝补补什么的。”
被他用话这么一激,那个被唤作“老五”的幻郎登时气急了眼。
“嘿,我说二哥,您这是改行卖瓜子了?而且,卖就卖呗,怎么还对着货箱子打喷——琐碎一大堆?”
话音未落,随着“嗤”的一声,一股轻烟升起,瞬间笼罩了那个幻郎的身形。
货郎见状,赶紧把挑子撂下,双手捂着自己前胸后背,最要紧藏钱的地方一处都没有落下,显然是被偷怕了。
“二哥这是又从哪儿学来的舞步,怎么没转过圈呢,不像是那胡旋舞啊。”
那幻郎一边嗤笑着,一边拿着一个大号的酒葫芦,站在那货郎身后“咕嘟咕嘟”往嘴里灌。这酒葫芦是他从挑子里面“捡”出来的,里面是被货郎藏得严严实实的、自己没事时才舍得喝上两口的郎官清。
“你小子耍诈!”
一看自己藏的酒被喝了,货郎当时就瞪大了眼睛,作势欲打。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从街角那边传了出来,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仍让两个没正形的兄弟停止了打闹。
“够了,让外人看了笑话!”
听见这一声冷哼,货郎和幻郎两人立马站定在原地,后者这个小老弟还贴心地把那个酒葫芦赶紧塞到前者手里。
“大哥,你是知道的,我不爱喝酒。刚刚就是查了查老二,这厮果然又在偷喝那郎官清,干活时也不怕把自己喝醉。”
货郎:“……”
眼看这俩人就又要打起来,一个身穿黑色短褐,头上戴着斗笠的魁梧汉子,蓦地就出现在了他们身边。
这人身长七尺有余,身上的短褐没有袖子,因为他胳膊粗得简直像是一对螃蟹的大螯,小臂上还缠着好几层厚厚的锁链。
这人先是瞥了眼幻郎和货郎,只一个眼神就让两人噤若寒蝉,接着他就又转向赵无咎,抱了抱拳,拱手道:“在下庞千钧,今日见小兄弟勇力过人,特来结识一番。”
眼见大哥做了自我介绍,那货郎和幻郎也收起了脸上原本的戏谑。
那幻郎抱拳拱手:“在下,罗思远。”
而那货郎亦随之道:“在下,潘占。”
像“空空儿”这样的大盗,能对外人报上自家的姓名,这便是最高的礼遇。
故而,赵无咎也对这三人拱了拱手,算是回了一礼,不过却没做自我介绍。
一来,这肯定用不到,对方已经说了想要“结识”他了,就和人人都知道下棋、钓鱼的时候要戴头盔一样,想结识一个人怎么能不对提前了解那人的基本信息。
二来,别看这庞千钧说得义正辞严,可赵无咎到底感知不会骗他,这人不仅没有说实话,而且还有人没有出来介绍自己。
“你们知道我阿爷是做什么的吗?”
赵无咎没来由地问了一句,那三个人被问得有点跟不上脑回路,一时无法作答。
通常来说像这样自报家门,下一句就应该就是在炫耀自己的家世背景。
只是,赵无咎接下来说的,好悬没有惊掉这三人的下巴。
“我阿爷原本是宰猪杀狗的,跟着他,我也从小学了一点屠行生意的皮毛。
譬如,总是狂吠的狗很胆小,而真正敢咬人的狗则一般不会乱叫。”
说完,他随即吹了一声口哨。
接下来,从外郭的萋萋荒草里面便传来了几声短促的犬吠声,几只如同半岁马驹般大小的獒犬就窜了出来,一举跳过了承义坊那欠缺修缮的断壁残垣。
隔着老远,它们就对赵无咎俯下身子,喉咙里一边咕噜着,一边作势欲扑。
见到这一幕,那被唤作“老大”的庞千钧似乎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干脆对着坊墙那边张口喊道:“老四,你也现身罢。”
很快,一个脑袋上裹着迥异于中原风格缠头巾,身上穿着蓝色蜡染棉布长袍,面容黧黑,怀里还抱着一只五色小犬的男子,就业从荒草丛里纵身一跃,落入坊墙之内。
“我叫合卜阑,你训犬的本事很好,不过就是骂的太脏了一点。我这五条赶山敖平时都可乖了,被你这么一骂,它们都气不过想来与你撕咬。”
这个明显是西南夷打扮的男人,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洛京官话,倒也把自己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如果不是有系统的提醒,赵无咎差点就被他骗过去了。
“懂得驯养盘瓠犬,又善用蛊虫,这样‘西南夷’,怕是在三苗之地都不常见,寻常偷儿可负担不起驯养盘瓠犬和饲喂蛊虫的挑费,这些异兽要吃的东西在洛京恐怕也只有上林苑才能找到……
在皇家园林里面当值的人,说不好洛京官话,这是骗人骗习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