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月到的时候。
借着朦胧的光线,正好看到牛棚门口,一个人正在脱衣裳,似乎要下水。
牛棚的改造分子被许多人盯着,也只有夜晚才敢行动,那人刚要下水,就听到了脚步声,吓得一个翻滚,躲进了边上的芦苇丛中。
江晚月还以为是陆老,不过对方反应灵敏,不太像是个老人。
她咳了咳道:“我是江晚月。”
那人这才从芦苇丛里探出来,连忙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穿上:“原来是江老师,多谢江老师救了我妻子,要是没有江老师送来的药,我妻子肯定熬不过去。”
江晚月了然,原来这位是陆老的孙子,她笑着道:“我已经不是老师了,我比你年长,你喊我一声江姐吧。”
二人的说话声,惊动了牛棚里的人。
陆老以及陆老太太,还有怀着孕的段静也走了出来。
“上次江姐过来,我被派去挑水利了,这两天才找到机会回来。”陆城远开口道,“以后江姐就是我们陆家的恩人!”
段静跟着开口:“等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我让他认江姐做干妈,长大了孝敬江姐。”
他们被下放后,受尽人间冷暖,第一次感受到外人的善意,满心的感激,却不知怎么报答。
陆老催促道:“诚远,你还愣着干啥,快下水,捞点鱼虾上来,正好让晚月带回去。”
“别!”江晚月连忙摆手,“我这么晚过来,就是特地来说一声,千万别下河抓鱼了,被大队发现了是小,要是出了事,你们陆家唯一的顶梁柱都没了,这河水很深,每年都有人淹死,陆老赶紧别让您孙子冒险了。”
陆城远拍拍胸口:“江姐放心,我水性好得很。”
江晚月见劝不住,只得道:“你们应该也知道,现在由我负责大队部的渔场,我会缺鱼虾吃吗?”
这么一说,陆家人都沉默了。
他们除了能偷摸摸下水捉点鱼虾感谢恩人,旁的什么都做不了。
“不如这样。”江晚月笑着开口,“如果你们非要感谢的话,能不能做我儿子女儿的老师?”
从交谈中,她能感觉到,陆家几个人都是知识分子,学识并不比她这个研究生低多少。
她现在每天忙的飞起,没时间辅导孩子们,而怀之正是需要知识嗷嗷待哺的时候,正好让陆家人来。
陆老迟疑开口:“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们的身份不适合做这件事,万一被发现,怕是会影响江老师。”
江晚月笑道:“放心,我自有安排,过几天再正式上课。”
她说着,从兜里拿出三个鸡蛋,“陆老给我儿女上课,我就不开工资了,一天一个鸡蛋如何,陆老别推辞,您不需要鸡蛋,但孕妇需要,多补充营养,孩子才能健康生下来,我先给三天的费用。”
她将鸡蛋塞进陆老怀中,转身就走了。
夜色中,陆家四个人面面相觑。
陆老太太感叹道:“她就是老师,明明可以自己教孩子,却让你这个老头子去,这明显是想帮咱们渡过困难,咱们陆家祖上积德,遇到好人了。”
段静扶着肚子:“一天一个鸡蛋,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这个恩情太大了。”
“鸡蛋你安心吃,报恩我来。”陆城远道,“江姐家里没有男人,估计缺柴,这会山上没人,正好去砍柴。”
第二天早上,江晚月就在家门口发现了两担干柴,足足二十多斤,拿去卖也能有五分钱了。
表面上看是她帮助了陆家,实际上,陆家的回馈更多。
她将干柴拖进去,码放在屋子后面,用稻草盖起来,然后准备早饭,吃完了去大队部。
今天林锦去县里碰运气去了,只有江晚月和赵向北忙着收鱼草,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做事很快,一个人就能控局,另一个人能抽空去拌鱼食,十点钟之前,鱼食就准备好了,然后分工去喂鱼。
喂鱼是一件辛苦的事,中午之前,江晚月才喂完一个塘,吃了午饭继续喂鱼,忙活到两点钟才得空,休息十几分钟,再赶去大队部画画,一整天都没个空闲的时候。
晚上,林锦垂头丧气回来了。
她看到江晚月那么简单卖出去鱼,以为这事儿很容易,可是到了县城才知道,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甚至连工厂的大门都进不去。
厚着脸皮磨了很久很久,终于进了糖果厂大门,可是一直坐冷板凳,最后人家要开会,将她轰出来了。
一整天到处碰壁,简直灰头土脸。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和江晚月同为知青,谁也不比谁差多少,江晚月能冒头,是因为有个大队长公爹。
但实际上,大队长的儿媳,出了这个大队,走到外面,啥都不是,可偏偏,江晚月能闯出一片天地。
反观她,白浪费了七毛钱经费。
“第一次,很正常。”江晚月开口道,“明天再去试试,不要放过任何机会。”
林锦眼神复杂:“你就不怕我浪费渔场的钱吗?”
“有投入才会有收获。”江晚月望着她,“我邀请你进渔场,就是相信你的能力,你只是暂时没找到方法而已,慢慢摸索,卖出鱼是迟早的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凡事还有我呢。”
这一瞬间,林锦对江晚月所有的偏见都消失不见了。
若说之前她是为了争口气,那么现在,单纯就是想为渔场做贡献,为江晚月分担压力。
第二天,林锦再次去了县里。
江晚月忙完渔场的事,继续给公社画画。
她绘画功底在,再加上有姚玲帮忙,画的非常快,这四五天下来,三十多幅画已经结束了。
公社给她结账,一共是十六块钱。
这会时间还早,江晚月决定先去蛇皮袋厂看看,提前想好画什么,到时候下笔不用思考就很快了。
蛇皮袋厂离公社并不远,走十几分钟就到了,一个简陋的大门,一排四五间厂房,再加三间办公室食堂,这就是公社最大的工厂了。
江晚月站着思索画什么之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晚月?”
她回头,看到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从蛇皮袋厂门口路过。
她想了一会,记起来了,是宋红霞的丈夫。
她笑着道:“原来是大姐夫,这是干啥去呢?”
“刚刚给厂里在供销社买点东西。”刘国柱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对了,我听红霞说,你现在是大队副支书了,管着大队里所有鱼塘,是真的吗?”
江晚月点点头。
刘国柱笑呵呵道:“既然自家人管着渔场,那就好说了,我最喜欢吃鱼头,等会下工了,我去你们大队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