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京城各处,张灯结彩。
胡府也挂上了红灯笼。
朱红衣走出佛堂,主持安排年夜饭。
胡贞儿穿上了新衣,身着绣丝云雁广袖绫鸾衣,金丝白纹昙花丝锦裙。
她是二房长女,下边还有好几个弟妹,年龄最小的才一岁。
胡翔承除了正妻之外,还有三房妾室,分别是柳青青,张宝儿和李庆娘。
这里边,正妻朱红衣年龄最大,生了长子胡长清和次子胡长明,她虽然常年待在佛堂里,但牢牢把控正妻大房的位置,不是下边的妾室能撬得动的。
柳青青虽然只有一女,但她最得胡翔承的心意,女儿过年就15岁了,只待过了及笄礼,就能找个好人家嫁了。以她花魁娘子的身份,能让女儿嫁入公侯之家,是她梦寐以求的好事。
张宝儿生了一子一女,儿子胡长林六岁,女儿蕊儿四岁。
李庆娘虽然入门最晚,但生了三个孩子,其中有一对双生子,分别叫胡长羽和胡长鸿,另外一个孩子是女儿,名叫棠儿,才一岁。
大年夜,胡府举行家宴,所有人都来了。
胡三春虽然不是胡府血亲,但也堂而皇之的坐在主桌。他是胡人杰的老兄弟,对胡府的贡献太大了。若是没有他,也不会有今天的内阁首辅。
不过,胡三春的儿孙辈并没有来,只是在自家院落再开几桌。
主桌八个座位,分别坐着胡人杰,胡三春,郭紫薇,胡翔承,朱红衣,胡长清,胡长明和胡芸儿。
胡贞儿和柳青青只能和两位姨娘以及年纪小的弟妹坐别的桌子。
她每次转头瞄一眼胡芸儿,心里都增添几分恨意。
“同样的年龄,同样的孙女,凭啥她能坐主桌,而我只能坐这儿?跟几个下贱的姨娘和不懂事的娃娃坐一起?”
她忘了,自己的母亲也是姨娘。
她看看身边的几个萝卜头,有的娃娃还不会自己吃饭,需要别人喂,有的孩子啥都不吃,只知道“嘤嘤”的哭,看着就觉得心烦。
而此时,坐在主桌的胡翔承心里也不舒服,他端起酒杯给父亲敬酒,父亲竟然不给他好脸色!
这可是大年夜啊!
辛辛苦苦一整年,这都过年了!还不能笑一笑?
胡翔承心想:“你到底有多烦我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我不是亲生的?我要有什么错,你好好跟我说啊!”
可是,他这么想已经晚了!
在他年轻的时候,胡人杰也曾认真教导过他,而他当做耳边风,没有认真读书上进,连举人都没有考中。
以他现在的岁数,不可能再有什么改变,所以胡人杰懒得浪费精力。
在场的几个人中,胡人杰最想培养的人是长孙胡长清,因为胡长清是进士,到了这个级别,培养浩然气有了基础。
次孙胡长明乃是秀才,境界太低,还不值得他亲自教。
孙女胡芸儿很聪明,这孩子啥都好,可惜是女儿身,世上读书的女子不少,但成为大儒的很稀罕,成为鸿儒的连一个都没有,更别提成为大宗师了。
胡人杰经常将孙女带在身边,因为长子胡翔鸣去世得早,老妻也因为伤心,没过一年跟着去了,他看见胡芸儿,就能想起老妻和儿子,至于这孩子长大以后,能否成为大儒和鸿儒,并不在他计划之内。
他见了胡芸儿画的《寒梅傲雪图》,为她在书画上的进步感到震撼,意识到这孩子资质绝佳,或许将来能突破天道束缚,成为首屈一指的女性大宗师。
成为儒门宗师的前提有两个,一个是在琴棋书画方面有一项进入灵境,这一点胡芸儿已经提前完成了;另一个是要精通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至少掌握其中一卷的奥义,达到出口成宪的效果,这一点尤其困难。
譬如说胡人杰自己,将研究的重点放在三坟上。
三坟五典八索九丘都是上古时期儒门圣人留下的典籍。三坟出自于三皇,五典出自于五帝,八索出自于八王,九丘出自于九位亚圣。虽然说,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多少年,三皇五帝都成了传说,但他们制成的原始碑文,一直保留在商奄古国。
苍兰国立国之初,专门派人前往商奄古国,供奉了大量的灵谷和金银财宝,换来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的复刻石碑,以及一整套的封印法阵,带回来之后建立太庙,成为国泰民安的基石。
自从回到京师以来,胡人杰从胡芸儿这里得到《九符密录》,再加上胡三春从陆府窃取的拓片和手稿,让他的心里有所触动,隐隐触摸到破解三坟的门槛。因此,这些日子他将主要精力放在破解三坟拓片上,哪有心思去管不成器的儿子胡翔承呢?更不可能去管那些尚未成年的孙子和孙女,包括胡贞儿在内。
原本应该盛大令人难忘的年夜饭,就那么没滋没味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胡人杰心不在焉,胡芸儿思虑万千,胡翔承心中郁闷,胡贞儿满腔恨意,其余的小孙子、小孙女都觉得有些失望。
郭紫薇心平气和,朱红衣一声不吭。
其余几位姨娘都感到有些奇怪:“今年的年夜饭,为何显得如此沉闷?难道胡家要出什么大事?”
朱红衣虽然一声不吭,但她是兵部尚书的女儿,虽然常年待在佛堂里为父亲祈福,但心里还保持几分警醒。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吃完年夜饭,她没有立即回佛堂,而是沉吟片刻,迈步前往梧桐院,去见长嫂郭紫薇。
此时夜幕笼罩,没有月亮,天上的星辰也被云彩遮住了。
郭紫薇屏退手下的丫鬟,拨亮灯烛,与朱红衣说了一席话。
次日上午,朱红衣又亲自去芷兰院见了胡芸儿。
两人关起门来,不知道说了什么。
朱红衣走的时候,提着二十斤冻得邦邦硬的鲤鱼尾巴,光是一截尾巴,就有二十斤重,可见这条鱼体型硕大。
又过一天,大年初二。
朱红衣乘坐马车回了娘家。
她的父亲朱尚之,乃是病退的兵部尚书,早年担任骠骑将军,习武出身,功力很高,乃是九阶武师。
苍兰国传下来很多规矩,只有高阶武师才配做将军。功力低的人,就算当了将军也坐不稳,很容易被手下人害死。
朱尚之曾经尝试着闭关晋升黄阶宗师,但不幸失败了。原因是体内积累的灵气不足,缺乏破关灵丹。
每一位九阶武师都是天之骄子,在尝试破关之前雄心万丈,信心十足,但有人成功了,有人失败了。失败之后灰心气馁,也是很正常的。
朱尚之虽然失败了,但他并没有气馁,干脆托病辞去了兵部尚书的职位,接受朝廷的封赏成为“一等伯”,待在家里潜心打磨肉身,争取再一次尝试破关。
武师的修炼跟炼气士不同。武师没有开辟丹田,通过炼体来打开各处穴位,将灵气保存在穴位里边。这相当于“人身处处皆丹田”,所以武师的肉身很强大,近身搏杀的实力比炼气士强得多。但身周的穴位毕竟不等于丹田,每个穴位的延展潜力不同。
比如说手上的合谷穴,它顶多能扩张到绿豆粒那么大,而腹内的气海、关元穴可以扩张到头颅那么大,乃至于笼罩整个腹部形成“腹气街”,就像宽广的街道一样,气机运转无比顺畅。所以开辟了丹田的炼气士,发展潜力比武道宗师更强大。
朱尚之听说女儿回来了,心情愉悦出来见她。
朱红衣问:“爹,你身体还好吗?”
朱尚之笑道:“尚可。长清没跟你一起来?”
“长清被他爷爷叫去,说要传他儒门养气秘诀。”
“长清很争气,竟然考中了进士,为父得知消息,开心的喝了一壶老酒!”朱尚之是武师,虽然不懂儒门是怎么修炼的,但儒门在苍兰国的地位很高,儒生的寿命比较长,当文官更容易保命,像胡翔鸣那样枉死的比较少,而武师则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今天没明天的。
朱红衣道:“爹,我这次过来,有两件事。其一,我想请爹找两位高手做护卫。长清过两天要远行,去外地做知县,有高手护卫我才能放心。其二,我给您带来一截灵鱼,您每天吃一点儿,试试有没有益处。”
朱尚之眼前一亮:“你说的高手护卫,我已提前准备好了!灵鱼是怎么回事?从哪儿弄来的?”
朱红衣道:“是胡三春的儿子胡山泉,偶然从清溪河里钓上来的!”
“那他运气太好了!难得胡三春自己不舍得吃,竟然想起我这把老骨头?我跟他又不熟,这应该是亲家胡人杰的意思,对不对?”
“对。”朱红衣想起胡芸儿的说法便是如此。
胡芸儿当时说,鱼是爷爷赐给她的,她一个小姑娘,每天只能吃一点点,吃多了难受,闻不得鱼腥味,所以才想送出去一部分。
朱尚之道:“那你替我好好感谢你公公。前两年,我酿了几坛酒,你去挖出来,带回去。”
“爹,不用了。我公公滴酒不沾,送他再好的酒,他也不会喝。”
“这老头儿,连酒都不会喝,活着有啥意思?”
其实,朱红衣已经从郭紫薇和胡芸儿那里得到预警,知道胡府可能会有抄家灭族的危险,但她不能跟父亲说,因为说了也不管用,不但帮不了胡家,反而会让父亲心神不宁,不利于闭关清修。
朱红衣只在家里待了两个时辰,便带着两位武师返回胡府。
这两位武师都是朱尚之的手下。一个七阶武师,年纪较大,超过60岁;另外一个是五阶武师,才四十出头,正当壮年。这种级别的高手,用来护卫一位小小的知县,那是绰绰有余了。
除了加强长子胡长清的护卫之外,朱红衣还准备将次子朱长明送出京师,让他去数千里外的“南岳书院”。
“南岳书院”属于苍兰国五大书院之一,胡人杰年轻时在那里读书十年,他的恩师李靖涵是上一代的“南儒”,曾经是“南岳书院”的山长,活了172岁才去世。
李靖涵去世后,他的孙子李思敏做了山长。
李思敏也已经70岁了,境界属于“大儒”,还达不到鸿儒的层次。
胡府,清风院。
胡人杰正在讲述儒门养气的秘诀。
他传授的对象虽然是长孙胡长清,但也没有将孙女胡芸儿撵出去。
教学就像放羊,一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胡人杰不紧不慢的说道:“古诗云:‘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正气之于造化,乃是充塞天地间,至大至刚之气;于人便是光明正大、刚正不屈之气。
圣人言,‘立乎其大者,其小不能夺也’。
家有正气不衰,国有正气不亡,人有正气是脊梁。
浩然正气是怎么养出来的呢?
‘夫志,气之帅也。’志是气的统帅,志向着哪里,气就跟随到哪里。养气,先要立志;立什么样的志,就会养什么样的气;要养浩然之气,必靠浩然之志。
除了立志外,人须在事上磨练。凡人之心,如同生锈的铜镜,必须时时“痛刮”邪气,方可得仁体。
要想让自己一身正气,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断自省。一个人骄奢淫逸,为邪气所主,为声色所迷,又能做成什么事业?
时时警惕,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煎销恶习,正气自然滋养。人生如此,又有什么事情做不成?
‘常养浩然之气’,乃是人生的根本,本立则道生。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正气满乾坤。一身正气为人师,两袖清风能生威……”
这番话讲得有点儿深奥,不懂的人可能会嗤之以鼻。
但胡长清是进士,胡芸儿饱读诗书,两人都能理解祖父的言下之意。
接下来,胡人杰传授了一些具体的方法,那些方法都是他个人的经验,很少出现在书本里。
他每天上午,传授一个时辰。
直到正月初八,胡长清离家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