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梁檀察觉到他指尖凉意,不由得轻哼一声,崔泠如触电一般猛地收回手,不自然地捻了捻手指。
梁檀一直睡到快子时才醒,睁开眼睛后,就看到崔泠坐在脚踏上,趴在床边睡得正香。
梁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无奈:“怎么连睡觉都皱着眉头。”
说着话,她伸手抚平他的眉宇,熟睡的崔泠动了动,下一瞬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吵醒你了?”她眨了眨眼问。
崔泠盯着她看了片刻,确定不是梦后坐起身:“没有,本就没睡熟,你怎么这个时候醒了?”
“饿了。”梁檀眼巴巴地看着他。
崔泠失笑,叫人去小厨房做了些吃食送来。
梁檀从穿过来到现在,还一口饭没吃上,这会儿看到刚做出的新鲜饭菜,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崔泠看着她埋头吃饭,便站在一旁拿着筷子为她夹菜。
“你晚上也没用膳吧,别只顾着我。”梁檀看他一眼。
崔泠扬了扬唇:“我不饿。”
她不理会,直接夹了个肉丸递到他嘴边:“啊——”
崔泠笑了,张嘴将肉丸咬住,梁檀这才满意,强行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下:“都说了,我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皇后娘娘,你没必要守着主子奴才的那一套。”
“我服侍你是应该的。”崔泠声线温柔。
梁檀斜他一眼:“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你若再这样,我可就不住这儿了。”
她如今无权无势,除了这里哪也去不了,所以这句威胁如若无物,崔泠偏偏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改的。”
梁檀这才满意,主动帮他摆好了碗筷。
两个人用完膳,梁檀便扭头往床上一倒,躺着不动了。
“出去消消食。”崔泠劝道。
梁檀懒洋洋地看他一眼:“明日吧,我今天太累了。”
想到她今天又是被抓又是逃跑的,崔泠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梁檀闭上眼假寐片刻,重新睁开眼睛发现他还站在原地,沉默一瞬后问:“还有事吗?”
崔泠喉结动了动,一双黑眸定定看着她:“我想留下。”
梁檀愣了愣,随即坐了起来:“那我去偏房吧。”反正宫里就房子最多。
崔泠轻抿薄唇,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梁檀懂了,无奈:“这屋里就只有一张床。”
“我可以睡地上。”崔泠回答。
梁檀头疼:“你这是何必……”
“娘娘,”崔泠唤了她一声,随即想起她的叮嘱,于是静了静后重新开口,“梁檀。”
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简单的两个字,他却说得十分别扭。
不光他说得别扭,梁檀听得也别扭,但两人都很好地掩饰了这种不自然。
“梁檀,”他又叫了她一声,“我怕你会走。”
“我已经回来了,又怎么会走?”梁檀无奈地笑。
崔泠却执拗地站在原地。
终于,还是梁檀败下阵来:“多铺两床被子,地上凉。”
得了她的允许,崔泠总算高兴了,立刻去衣柜里将所有被子都取了出来,然后抱着一路往门口走。
梁檀看出他的打算,连忙叫住他:“不行!”
崔泠蹙眉回头:“你反悔了?”
“……不是反悔,是门口有风,你夜间会冷的,”这人得多怕她离开,梁檀哭笑不得,“你过来点,别守在那儿。”
崔泠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朝她走来,在床边将被褥放下。
梁檀松了口气,重新放松地躺好,崔泠铺好被子后将灯吹熄,屋子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地上,却都没什么睡意,只是安静地听着对方呼吸。
许久,梁檀开口询问:“崔泠,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崔泠侧目,视线穿过黑暗落在床帏上,好一会儿才说:“不好。”
梁檀虽然看过原文,却还是心存侥幸,期望自己出现的那五年,能改变他在原文中的凄苦,可此刻听到他的回答,还是心头一颤。
“你不在,我过得很不好。”崔泠继续盯着床帏看。他不该说实话,不该让她难过,可久别重逢,他不想假装自己一切如常。
梁檀果然难过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死的。”
崔泠闻言,唇角翘起一点弧度:“傻不傻,谁愿意死呢?”
“好在都过去了,我以后会陪着你。”梁檀低声安慰。
崔泠轻轻应了一声:“对,都过去了。”
梁檀翻个身,看向地上的他,想起原文中那场刺杀,她斟酌片刻后开口:“崔泠,你知道我能预测将来吧,我这次又梦到……”
“不许说!”崔泠猛地坐起来,在她话说完之前严厉呵斥。
梁檀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好半天都没敢开口。
崔泠呼吸剧烈,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梁檀,别说这些,”他听到自己用极为冷静的声音说,“泄露天机容易招来灾祸。”
梁檀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顿时哭笑不得:“你何时变得这样迷信……”
话没说完,就在黑暗中对上了他漆黑的眼眸。
如今的崔泠已今非昔比,气势足到一个眼神就能让她认怂:“那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崔泠听完她的保证,才意识到自己太凶了,静了静后哑声开口:“梁檀,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知道。”梁檀说完从床上探出大半身体,艰难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后才回去。
崔泠摸摸额头,不由得笑了一声。
房间里再次静了下来,梁檀在床上滚了两圈很快就睡了,倒是崔泠迟迟没有睡意,时不时都要起身看一眼熟睡的她,一直到天亮才勉强睡去。
虽然睡去,可睡的也不踏实,断断续续地做了十几个梦,他才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看向床铺。
上头空空如也,仿佛从未有人睡过。
崔泠猛地起身,赤着脚便往外跑,却在即将跑出门时与梁檀撞了个满怀。
梁檀闷哼一声赶紧抱住他,这才没有被他撞飞。
“你跑什么?”她郁闷地捂着脑袋。
崔泠定定看着她,半晌扬了一下唇角,又成了不动声色的掌印大人:“无事,出门走走。”
“出门……都不穿鞋的?”梁檀挑眉。
崔泠喉结动了动:“嗯,不怎么穿。”
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转身回去了。梁檀看着他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听着身后的笑声,崔泠难得生出一分窘迫,却也因此扬起了唇角。
梁檀就此在崔泠房中住了下来,因为怕对他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所以这段时间她几乎白天都不出门,只有晚上偶尔跟崔泠出去透透气,这还是在崔泠提出邀请的前提下,如果他不说,梁檀根本连门都不肯出。
尽管她如此低调,宫里也都知道了掌印大人屋里有个女人的事,一时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只是不敢传到崔泠这里。梁檀更是无从得知了,整日一个人待在房里,吃吃糕点喝喝茶,日子过得比做皇后时还舒坦。
因为她一个人在住处,崔泠怕她无聊,这几日不再像以前一样只顾公事,几乎每天一下值便急匆匆回去,除去皇上召见,几鲜少有人能瞧见他。
跟着他做事的那几人近来也相当好过,因为他每天都心情极好,同他们说话时竟然有些和颜悦色。
那可是一向以严苛着称的掌印大人,没想到竟也有这般好说话的时候。
又是一日黄昏,崔泠已经到了下值时间,垂垂老矣的皇上却一直对着棋盘沉思,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崔泠垂着眼眸等了许久,见他还是不动,于是抬眸看向下方伺候的小太监。
小太监急忙上前:“皇上,时候不早了,李贵妃还等着您呐。”
皇上神情微动,许久才恍然:“天儿都黑了,是该过去了。”
“奴才送您。”崔泠上前搀扶。
“叫旁人送朕就行,你回去吧,别以为朕没瞧出来,你从方才就一直心不在焉,”皇上斜了他一眼,“怎么,被你屋里那个宫女迷昏头了?”
崔泠眼眸微动:“奴才该死。”
“行了,不过是找个对食,有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你且回去吧。”皇上说完,便叫人扶着自己离开了。
崔泠跟在后头送到门口,待人走远后眼神倏然冷了下来:“来人。”
“掌印大人。”宫人连忙上前。
“查查是谁在皇上面前多嘴。”崔泠冷声道。
那人连忙称是。
天色不知不觉已经黑透,还有几日便是八月十五,傍晚的风已经去了暑气,透出丝丝凉意。
崔泠急匆匆往住处走,还未走到就远远看到窗上一片烛光。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浮躁了一天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这样不好,崔泠,你该冷静才是。”他低声警告自己,调整好心情后才抬脚往屋里走。
正趴在床上看话本的梁檀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当即放下手中的书跳下床:“你回来啦。”
“慢点。”崔泠反手将门关上,抬眸看向屋里的一切。
才短短几日的功夫,屋里添了梳妆台,添了许多软垫,桌上也总是摆放着糕点与果盘,被烛火一烘散发着家的味道。
满满当当的。崔泠回神,又提醒一句:“日后下床别总用蹦的,仔细崴到脚。”
梁檀啧了一声:“我如今年轻力壮,蹦蹦跳跳没事的。”
“你从前也不老。”崔泠扬唇。
梁檀失笑:“比你娘都大,还不老呢?”
崔泠唇角的笑意顿时淡了下来。
梁檀见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有些拘束地站定:“抱、抱歉。”虽然改变剧情后,他的父母过了几年好日子,但最后还是因为在边关时留下的旧疾,在前年双双离世。
她以为他不高兴,是因为她提起了他的父母。
崔泠知道她误会了,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只是不喜她提及辈份,静了静后转移话题:“听服侍的人说,你还没用晚膳?”
梁檀轻呼一口气:“想等你回来一起吃。”
“日后不准这样了,”崔泠走上前,为她整理有些散乱的头发,“我也并非次次都能及时回来。”
“我知道,你若晚回太久,我自己吃就是。”梁檀笑道。
崔泠低低应了一声,同她一起到桌边坐下。
梁檀一整个白天都没说话,此刻看到他回来,话就不由自主地多了些。崔泠知道她寂寞,却也没说让她多出去走走的话,一来是怕她再被人伤害,二来是他想要独占她的私心作祟,不想她被任何人瞧见。
他知道自己不该对她生出任何阴暗心思,可他偏偏控制不住,只好尽可能亲自回来陪她。
梁檀兀自说了半天话,才发现他只是安静倾听,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我话是不是太多了?”
“没有,我喜欢听。”崔泠看向她。
梁檀叹了声气:“崔泠,你别总这么纵着我。”
崔泠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原来她还知道自己是纵着她的。
两人又闲聊片刻,直到崔泠露出疲意,梁檀才提出休息。
崔泠应了一声,便从柜子里拿出了被褥铺在地上。
自从第一天留在这里后,他便一直打地铺,随着天气转寒,铺在地上的被子越来越厚。梁檀上辈子睡了很久山洞,自然清楚那种从地心涌上来的凉意,是多少被子都隔不了的,因此十分不是滋味:“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要不我还是去偏房住吧。”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出呼啸的风声,梁檀打开窗户看一眼,发现突然变天了。
看样子是要降温的,梁檀蹙起眉头回到床边。
崔泠的手一停。
梁檀见状忙道:“你看我都回来这么久了,肯定不会再离开,你不用担心的……要是实在担心,你可以每晚将我的门和窗子锁上,这样总能安心吧?”
崔泠抬眸看向她。
短短九年,他的气势已今非昔比,如今的梁檀与他对视,竟然有些犯怂:“……实在不行,你叫人送张床来,老这样打地铺会生病的。”
“如今阖宫上下,都以为你是我的对食,”崔泠不急不缓地说,“皇上也知晓你的存在了。”
梁檀愣了愣,猛然睁大了眼睛。
“若是分房睡,或是再添一张床,怕是会生出事端。”崔泠见她眼底没有流露出厌恶,紧握的手逐渐放松。
梁檀怔怔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他尴尬地笑了笑:“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够好……若大家都这样以为,那确实不好添床。”
“所以,睡吧。”崔泠目露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