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到小井口边上,书墨停下脚步,望着那卷草席,声音有些艰涩:“堂主,就在这。”
于三娘轻轻松开书墨的手,缓步上前,蹲下身,手指微颤,一把掀开了那块血迹斑斑的草席。
入目是个面容苍白的男人,五官寻常,但隐约有些像南宫影的轮廓,尤其眉骨一带,神似几分。只是嘴角血痕尚在,双目圆睁,透着死前最后的不甘与怨毒。
于三娘盯着那张脸,目光里没有怜悯,反倒冷冷一笑,低声喃喃:“怪不得叫暗幽门,尽干了些个暗地里的勾当!”
风过,吹起她鬓边碎发,落下几片小花,她却仿佛浑然未觉。
书墨低声道:“堂主,您看也看了,我这就让人将他扔远些,别脏了咱们的地方。”
于三娘静了片刻,忽而摇头:“也是个可怜人,死得很惨,叫侯琛买个好棺材,葬了吧。”
说着,她慢慢站起,望着井边的尸体,唇角浮现出一抹冷意:“下辈子,不要转人了。”
书墨心头一凛,暗暗叹息。昔日意气风发的于三娘,眼下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身上多了几分阴冷杀意。
书墨扶住她,低声道:“堂主,先回去歇着,好不好?”
于三娘轻轻点头,最后看了尸体一眼,转身时,目光已如冰刃入鞘,只余平静。她声音很轻,却冷得像冬夜落水的月光:“我刚想起来,你不是在哈提那儿么?怎么来了京城?”
书墨闻言一愣,随即神情有些紧张。他低头哈腰地陪着笑,试图掩饰那一瞬的慌乱:“哈提那边的事儿……其实早就完了。我想着堂主在京里,需要个帮手,便主动来了。”
于三娘微微侧首看他,找了一块路边的石头坐下,眼中似有笑意,却不带半分温度地盯着书墨道:“你忘了我是谁了么?六九的毛病你可不能有。再给你一次机会,重说!”
书墨喉结轻滚,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嘿嘿……堂主,要我说啊,哈提机灵归机灵,但到底年纪大了,有些阵仗唬得了别人,可唬不了咱们这些见过世面的年轻人。那天在公主府,我看他假神弄鬼,便和江掌柜、魏侍卫一起,把他擒了。然后,李承业将军将他带回去锁在牢里了。这不,李将军很欢喜,让我们三个英雄押送他进京呢。”
“将军叫你来京?”于三娘淡淡地问,同时扶着书墨站了起来,开始慢慢往回走。
书墨连忙赔着笑回道:“对呀。”
于三娘冷哼一声,没说话。
她步履看似平缓,却极稳,仿佛脚下每一步都踩着刀锋,却又稳若磐石。
“堂主……”书墨小心翼翼地开口,“您……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书墨没做好?”
“好不好,看你接下来的运气就知道了。”她语气平淡,一句回答却让书墨登时噤了声。
风又起,吹得小巷深处落叶纷飞,仿佛有东西正在悄悄地酝酿着。一时间,乌鸦飞过小井上空,发出“啊——啊——”的叫声,仿若为那死者送行。
于三娘忽地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井口,目光幽沉,轻声道:“书墨,你跟了我多少年了?有十多年了吧?”
书墨躬身应声:“是的堂主。”
“这么多年,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书墨一怔,额头隐隐冒汗:“这……堂主犹如书墨的再生父母,天下没有谁比您对我更好了。”
“那你帮我办一件事。”
“堂主尽管吩咐。”书墨连忙低头。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缓缓道,声音低而稳,“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南宫影有个堂弟,在京城里说是做生意,你偷偷去查一查,究竟是什么生意。”
“回禀堂主,这个,属下还真的查完了。”书墨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像个和母亲话家常的孩子。“他这个堂弟,做生意是假,实际是宫里一个小太监。据说,还南宫影送进宫的,他狠吧?”
“他还真不是东西。”于三娘语气轻轻地,“没想到,自家人都害。”
她说着,转过头来,看着书墨,眼神淡漠:“宫里,咱们的暗桩,你联系一下,问问消息。”
书墨心头微震,低声应是,伸手继续搀着于三娘,两人一路无言地朝后院方向走去。
天色愈发明亮,远处风过,高墙之上有鸽群飞起,一瞬搅乱这一片宁静。
而那被草席盖住的尸体下方,血水已经慢慢渗进井石缝中,宛如一道暗线,缓缓朝着未知的深处蔓延。
中院里,叶知卜提着汤碗快步穿过回廊,他脚步虽快却极稳,生怕药洒出来半点。
这药是他亲手熬的,选的是温养心脉、清气安神的方子。
前日,于三娘说苦得厉害,今日他特意添了几枚蜜枣,又在临出门前加了一撮橘皮,入口虽仍带苦,却也不至于那么难下咽。只是,这汤端到于三娘房间时,她并不在。叶知卜原以为她在锻炼,便将汤药拿回灶上温着,可是,温了三遍,仍旧没见到于三娘的身影。
他心里隐约有一丝不安,问了几个打扫的小厮,有人说见她和书墨去了柴房方向,叶知卜便追了过去。
绕过中院的月门,柴房已在眼前。
叶知卜脚步放慢,小声唤道:“于堂主?书墨?”
柴房里没有任何回应。
他推开柴房的门,一股冷霉味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探头往里看了一圈,堆得高高的柴垛遮住了半边光线,屋里幽幽暗暗的,只有一个残废南宫影,背对着他蜷缩着。
“……咦?”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自语道:“不是说往这儿来了么?”
“走了。”
南宫影强忍着疼痛,歪着嘴笑了一下,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叶知卜打了一个激灵,并没有回应只言片语。他站在门口想了片刻,忽然抬头,看见东边偏院小径上有两道身影缓缓而行,一高一矮,一前一后。
他一眼认出就是于三娘和书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