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夏末初秋的草原上,绯绝颜依旧一身戎装单枪匹马地驰骋着。在被劼族称为圣山的地方,为了祈祷和敬神,这里的树上挂满了祈祷的缎子布条。绯绝颜在审问巫师的时候听得几句,圣山的山洞里栖息着神兽,劼族牧民时常缴纳粮食和果品之类的东西上贡祈祷平安,每年还要逼迫牧民先出一对童男童女献祭。
哼,什么神兽还吃小孩子的,不过是打着妖怪的幌子敛财图利罢了。
绯绝颜空中略过找到山洞的准确位置长驱直入,一进洞口浓重的腥臭和妖气差点把她熏晕了,用法力屏住呼吸,信手拈来一支蓝火照明。洞内和一般的山洞也没什么区别,光怪陆离的景色,只是越深入骸骨越多。绯绝颜眉头越皱越紧,这孽障究竟害了多少条性命,还都是小孩子。虽然凡人命里自有缘法,可这么残害生灵,她不能坐视不管。
入到最深处,竟然有两个岔路口出现。绯绝颜可没空玩捉迷藏,伸手一探,感应妖气的源头,毫不犹豫地进去。
里面湿漉漉的地面,时不时有滴水声,绯绝颜四下查探,角落一处反光,近了看竟是金褐色的布满鳞纹的硕大的蛇头,它似乎睡着,身体一圈圈地盘着不动弹,整个身体盘起来竟然占满了多半个洞室。绯绝颜就差那么一两步就能踩到它。它的呼吸带动洞内空气的流动,浓到不可散去的腥臭。看不清的高处有那么一点缝隙透下来微弱的光。
绯绝颜不想耽搁在这破地方太久,登时飞出羽链罩住那孽畜。那巨蛇金褐色的身体被羽链刺得一哆嗦,立刻醒过来。它睁开眼,赤红色的眼睛光芒骇人,警惕的抬起头探查四周,看到绯绝颜不耐烦地站在洞口。登时大怒,张开血盆大口摆动着头表示愤怒布满,却立刻被羽链的刺刺痛。
绯绝颜注意到这家伙的皮还挺硬的,虽然羽链让它痛却不能伤它的皮肉。
巨蛇不服地挣扎滚动着,绯绝颜莲指结印让羽链越来越紧,同时还吸噬它的妖力。巨蛇痛苦难当,大概实在忍受不了打算孤注一掷向绯绝颜猛地一扑。
绯绝颜面不改色,拔剑就是一砍,巨蛇一间房大小的头就这么齐整地和身体断开。她用法力净化了断音剑,脏兮兮的她可受不了。本来还想捉回去示众,看来是不行。再想想凡人见识少,见了这东西活着还不定什么样子。拿个死的充个数就罢了。
绯绝颜找了根绳子拖着那蛇头出了洞,有好事者眼尖大喊:“神兽被杀啦!神兽被杀啦!”引得北境沿途百姓围观,所见之人无不吃惊,但得知是圣山所谓的神兽却无人阻拦。绯绝颜笑笑,她早猜到了。
戚源崇正在指挥收拾行装,明日就准备启程回京。一声巨响,庭院中惊呼声、惊吓声一片。
戚源崇继续看着行装清册,不耐烦地示意内侍去看看。
内侍去了没缓口气的功夫就惊慌失措地跑回来:“陛下,可不得了了,您快去看看吧,啊不,您不能看,恐惊圣驾。那个绯将军,她捉了妖回来!呜……太吓人了。”
戚源崇眉毛一挑,她捉妖了?还带回来了?他推开内侍,大步跨到庭院,院中赫然一个巨大的金褐色的蛇头,仆妇宫女早都吓得跑开了,侍卫官员也都避之不及,几个胆大的远些指指点点地看。
戚源崇看这硕大蛇头的眼镜赤红泛着幽幽的光,宛如活着一般,但的确颈部的切口代表着死透了。绯绝颜随手从逃跑仆妇的托盘中拿了一杯茶,轻盈地飞上院中假山上坐下歇息。
“你这是何意?”戚源崇背着手不悦地说。
“送你的礼物,啊不,是回礼,你教我骑马的回礼。”绯绝颜得意地说。
听到“骑马”二字,戚源崇眉头微松,“这算什么回礼,你让我拿它怎么办,当摆件放殿内吗?”
“你要是有这兴趣,我也没意见,不过我说的回礼你很快就会明白的。”绯绝颜跳下来,捶肩膀。
戚源崇留在原地思索,一抬手,枢城的地方官会意地凑过来小声回禀:“启禀陛下,日前审问那巫师得知,北境当地有一圣山,说是圣山其实就是有个妖怪的山头,巫师和劼族首领借此向牧民搜刮民脂民膏,听说还要每年献祭孩童。”
戚源崇厌恶地皱眉,但随即想到若是那妖怪被除,巫师不可再兴风作浪,百姓必拥戴邺国,而劼族本就元气大伤此次只能被迫卑微求和,不,也许就此归顺邺国。想到这,他忽然明白所谓回礼是什么意思了。
回京途中,戚源崇时不时开个小差,带着绯绝颜游山玩水,逛庙会吃小吃。绯绝颜不熟悉凡间礼俗,只觉得新奇好玩。然而她不知道的事还在后面。
回京之后,太后亲自率百官相迎,果不其然,太后又捶胸顿足大哭一场,也不顾及皇家体面了。倒是戚源崇觉得在百官面前不妥,硬搀扶太后回宫才结束这场哭戏。
绯绝颜在将士之中躲清净,冷眼旁观,传闻太后病了一场,可如今面色红润身体倒丰腴了不少。从服饰上看,那冥蛇似乎更得宠了,头上有了最高女官才佩戴的珠翠,衣着也华丽了不少。可惜服制上的改变也改不了那股子做作地媚劲,怎么看都不雅致。
绯绝颜正端详那冥蛇,那冥蛇忽然也看向她,并且眼中恨意渐浓。绯绝颜满腹狐疑,怎么了,挖你祖坟了么?那你应该荣幸是神凤族挖你祖坟呢。祖坟,那金褐色的巨蛇,她也是蛇,莫非是亲戚?那很是不巧了,若这冥蛇也有恶性,就洗干净脖子跟那巨蛇作伴吧。
绯绝颜没必要凑热闹,自顾自回了住处,内侍一再引路,怕她跑了一般。不用想也知道是戚源崇的示意。
一抬头匾额上“栖凤宫”赫然其上,绯绝颜莞尔一笑,投其所好么?
绯绝颜不管不顾,先歇息一阵再说。
养精蓄锐之后,绯绝颜召来小雀儿们听听宫中事,果然出门数月,宫内也热闹的很。
据说她和戚源崇走后,太后日日惦念焚香祷告,那冥蛇倒乖,不厌其烦地侍奉在侧。戚源崇遇刺那件事传回尚京之时,太后吓得晕过去,一病不起。冥蛇在榻旁一直侍奉宽慰,深得人心。太后听闻戚源崇康复之后,自己也渐渐恢复。康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封冥蛇为最高品级的女官,而冥蛇升职之后在太后面前依然乖顺,在宫中大肆收买人心,防风说太后有意将她许给戚源崇为妃。一时间冥蛇宫中炙手可热,有人眼红,更多的人趋之若鹜。而冥蛇似乎还趁人不备,引入同类入宫。
绯绝颜冷笑,怪不得觉得最近宫中气息混乱,原来有杂碎进宫了。做皇妃?冥蛇也真会异想天开,绯绝颜忽然收了笑,自己为什么对她要嫁给戚源崇的事这么在意,最近心绪时有不宁,打坐静气吧。
“锦婳大人驾到,你等还不出门速速迎接?”院中一个宫女厉声说道。
绯绝颜没动,刚刚入定懒得理会。
几个宫女大言不惭地喊了半天,见无人理会,干脆进了内室继续聒噪。
绯绝颜已入法境,全然不闻,但她仍然感觉得到妖气缓缓靠近,哼,够胆色就尽管来好了,倒省得费心了。
所谓的宫女似乎气不过伸手来拉绯绝颜,可惜一伸手却被绯绝颜静修法阵灼化了手臂,登时惨叫不止。这等小杂碎伤绯绝颜是不可能,清修是被她打断了。
绯绝颜缓缓睁眼,看着这扮成小妖的宫女痛得地上惨叫打滚,随手一抬羽镖飞除了小妖,恢复清净。
锦婳刚入内,看着被灭的小妖惊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抬手一指,“你,你竟敢伤我同族?!”
绯绝颜轻摊掌心,一只碧色的鸟儿乖乖落在她手心,她温柔抚弄鸟儿的头,视她们于无物。
锦婳气得脸红脖子粗,旁边的妖怪宫女吓得瑟瑟发抖,看过被灭得了无痕迹的同类,谁也不敢造次。
锦婳稳稳心态,端着架子说:“我好歹是最高尚宫,你毫无品级。若想在宫中常待,该有的礼数你必须要有。”
“谁说她没有品级,区区一个宫中女官,也敢对朝廷功臣指手画脚,看来朕是有必要整肃宫中法纪了。”戚源崇脸色发青地走进来。
锦婳吃了一惊,却很快整理好情绪,先是双目含泪,然后梨花带雨,娇柔地扑在戚源崇脚下。
“奴婢之罪,奴婢该死,只是奴婢奉太后之命宣……”她还没说完,戚源崇接了话茬说:“是安平侯,旨意今日已颁,你一个内侍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一样不落。”戚源崇没看锦婳,绕开锦婳的飞扑,径直走向绯绝颜。
绯绝颜继续逗鸟,并没说话,凡间帝王将相,公侯伯子男,几十年的游戏也就凡人自己在意。然而她当时并不知道宫门似海,人心险恶,在凡间就是要三六九等,尊卑有序,只不过规则都是位高者定的,所谓位高者在神界就是个不入流的闲话。她并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些闲话会绊得她一跟头。
“凡间王朝就是如此,没有给女子更高的官职了,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是你也知道凡夫俗子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戚源崇笑声地带着哄人的腔调说。
绯绝颜略一转头刚要开口,却看见锦婳阴鸷得可怕的眼神,她却回敬莞尔一笑,就凭你能耐我何。
“你还是趁早收回成命吧,我这哪天一不痛快可能立刻打道回府。”绯绝颜满不在乎地说。
戚源崇正要开口,锦婳却先出了声,“陛下与人交谈,奴婢本不应打断,只是太后召见耽搁不得,另,宫有宫规,虽然宫女身份卑微,犯错自有宫规处置,安平侯擅自打杀宫女实有不妥,请陛下决断!”
绯绝颜忍不住笑了出来,傻得可以,你这可是自掘坟墓。低头却见锦婳偷偷一指,地上灰飞烟灭只剩宫女服,此刻竟然恢复成普通宫女的尸首。这妖孽竟然藏了原来凡人宫女的尸体当着她的面掉包。
戚源崇一惊,定睛一看,却是个凡人宫女的尸体,只是这尸体的颜色奇怪。他亲自滚过了死人堆,这点常识都没有可真是酒囊饭袋。这分明是已死多日的样子,为何在此地,难道……
绯绝颜说:“可不是,宫女虽然无礼却也可怜,陛下不如叫来仵作验了,好给本座分明。”
锦婳脸色一变,她大概没想到绯绝颜顺着她说,大概乱了方寸忽然又说:“这宫女毕竟与女婢相处似姐妹,奴婢方才一急想岔了,安平侯护国有功,又与陛下熟稔,处置个宫女也没什么,而且那宫女也实在僭越。”
戚源崇在正厅,端正地坐下,“那就依安平侯所言,抬走核验吧。至于太后召见,朕待会去给太后请安自会亲自去说,你叫……”
锦婳刚要开口,戚源崇却接着说:“就是你,自己去掌律司领罚,其余的人自己掌嘴后退下。”
锦婳愣在原地,半晌,跪安,临走回头狠狠瞪绯绝颜,绯绝颜面无表情地放开掌上的小雀儿。天空中不知何时飞来一只鹰,锦婳登时吓得脸色煞白,加快脚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