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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镇邪塔都是些无实体的凶魂,只要保护好自己别被附体就行,那降魔塔与之相比,就是一个吃人的禁地了。

那里面关着的都是活了成百上千岁的妖魔,它们被重重的缚魔链封印,趴在黑暗的牢笼里,粗重地喘息,幽绿色的竖瞳直直盯着守塔之人。

月圆之夜才是最可怕的。这些妖魔对月亮的力量有感应。每到月圆的时候,它们就会狂化,更凶猛激烈地挣扎,试图从锁链和贴着厚厚符咒的牢笼之中挣脱出来,整个塔内回荡着它们凶恶的吼叫和哗啦啦的铁链声。

天下没有万无一失的封印和结界。就算历代鸦首山的宗主都在不停地加固降魔塔的封印,仍然会出现邪魔出逃的情况。

那才是真正的人间惨案,五十年前就出现过一次,鸦首山差点死了一半人,才把那只千年的魔重新封印在塔内。

就算如今的封印是当年的十倍,但谁能保证,不会有更强大的魔,从地牢里面跑出呢?

魔这种存在,本来就很难捉摸。修真界暂时还不了解它们的修炼体系和方式,只能用强硬的方式将其封印。

这种封印不是一劳永逸的,穆若雪作为在鸦首山长大的人,她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她顿时吓白了脸。

但孔幽说的也是事实,镇邪塔最近的确正在修葺。无实体的幽魂更难封印,所以镇邪塔经常在修。

好在这些幽魂逃出后,需要附在人体或者动物才能施展拳脚,这就给了鸦首山将它捉回的时间,没酿成什么大祸。

如今镇邪塔还没修完,不可能让穆若雪冒然进入。

大长老等人当然也知道降魔塔的恐怖之处,但孔幽说得有道理。

穆若雪必须受罚,但也不能故意把她放在一个正在维修中的地方,这不合规矩。

所以孔幽的提议一说出来,就得到了二长老和三长老的认可。

二长老道深一甩拂尘,仍是那副亲近不谄媚的笑脸。

“我看孔幽的提议很及时。镇邪塔在修,这时要是把若雪丢在那里,出事了就麻烦了。”

三长老颔首。

“要是把穆若雪关在降魔塔,我也同意。”

二长老和三长老达成了一致,只剩下大长老了。

大长老真想把他们两个的嘴给撕了。

降魔塔……那地方就算封印齐全,也要比镇邪塔恐怖得多!

孔幽这木头可能没反应过来,有一说一。但这两个心眼比蜂窝还多的老东西,藏着什么心思,他道缘会看不出来吗!

就不能趁机说,让穆若雪干脆别关在塔里了,换一种惩戒的方式,或者只废掉一阶修为,这样难道不好吗?!

然而不知道二长老和三长老吃了什么枪药,这次非得和穆若雪,还有大长老过不去。

三言两语,穆若雪去降魔塔这件事,就被定下来了。

穆若雪魂儿都要飞了。

“我不去降魔塔!那地方太可怕了!我去了根本就回不来!”

道缘已经尽力为女儿争取过了,但是现在他的另外两位糟心的师弟,联合着几堂的堂主,打定了主意要罚穆若雪。

怪只怪穆若雪平时为非作歹,给宗门留下的印象相当差。她今日出事,除了道缘和霍茗一,都没人向着她说话。

“那就去降魔塔。”

他一言敲定,再无悔改的余地。

霍茗一之前跟着萧则四处转的时候,也听后者提到过所谓的降魔塔。

他知道那地方最好这辈子都别靠近,可他已经动用过一次宗主之子的身份,让道缘给穆若雪减轻处罚,短时间内不能再用第二次了,不然对他自己也不好,其他弟子会对他有看法的。

霍茗一这回真的是爱莫能助。就算他想救穆若雪,他也没有机会了。

他回视穆若雪,后者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无能为力的情绪,整个天都要塌下来。

穆若雪忽而变得安静了,她颓然地坐在地上,任由两个弟子把她扶起来。

道缘也不忍心看自己的女儿,稍微摆了下手。

“先送她回房间洗漱整理,再送去明执堂。然后扭送降魔塔。”

明执堂有专人管理废修为这种事。

弟子们渐渐散了,各大堂的堂主事务繁忙,先一步回去。

大长老长叹一声,责罚了自己的心头肉后,他也不好受。

二长老和三长老倒觉得就应该如此,要是人人都像穆若雪这般没规矩,他们这些当长老的,还怎么去管下面的弟子?鸦首山还怎么立于修真界?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霍茗一换下了其中一个弟子,他搀住穆若雪软得没力气的手臂,小声在她耳边说话。

“若雪,我会再向宗主和长老们求情的,争取让你早日从降魔塔出来。”

穆若雪空洞的双目在这时忽而聚起了神采。她变得怨愤而恼火,一把将霍茗一推走。

“你滚!”

“我……”

明明是霍茗一给她求情,大长老才网开一面,减轻了她的处罚,但穆若雪似乎并不领情。

霍茗一一时不慎,被她推开,有点怔住。

“若雪……”

穆若雪虽然经历了巨变,但她脸色苍白,发丝凌乱,依旧美得惊人。

她俏目含泪,怒视着霍茗一。

“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

“若雪,我没有这么想——”

“从你进山之后,我师父,还有长老师兄,都向着你说话!你是真正的宗门传人,而我只是个路边捡来的养女,我们之间的身份天差地别,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看得起我!”

穆若雪想让自己的声音更严厉一点,但她一开口就掉眼泪,反而更显得楚楚可怜。

这下霍茗一也不计较她忘恩负义这种事了。

“若雪,别这样想,我是真的把你当成自家人。我,这次只是没有机会,等下次——”

“够了!”

穆若雪厉声打断他,不想再听他说一个字。

另一位押送穆若雪的弟子都有点看不下去穆若雪嚣张的做派,替霍茗一说了两句话。

“若雪,茗一他在大长老面前替你求情,已经冒着很大的风险了。要不是大长老仁慈,他这回是要一并受罚的。”

“我不管!你们都是坏人!都要害我!”

穆若雪是怎么都说不听了。

他们三人的交谈声都飘进孔幽的耳朵里。孔幽被长老安排了任务,将祭堂打扫干净,上好供品,再把门锁上。

孔幽做事利索,很快,将穆若雪折腾出来的乱子收拾好,香烛重新点燃,供果也整齐地摞在青色的瓷盘里。

孔幽还用拂尘,将供台上的浮灰全部扫走。

阳光从敞开的木门照射进来,在幽暗的祭堂内照出了一个斜角。

鸦首山的大弟子就站在这里,面前是老宗主霍敬天的画像。

“宗主。”

他轻声开口,就像许多年前一样,呼唤着那位和蔼慈祥的老人。

那年您牵着我下了孔家的车轿,带我一步步走上鸦首山主峰的山阶。山阶真高啊,八岁的我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一阶,甚至有些崎岖难走的地方,是您直接把我抱上去的。

如今我在鸦首山,已经二十年了。入门就被破格收作长老真传,十九岁在瑶台问道一鸣惊人。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一地鸡毛。荣耀的时候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说不出的苦楚。

徒儿已经打定主意离开鸦首山了。我知道您一直希望我能留在这里,将鸦首山传承下去。但是,您走之后,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我怕再留下来,我都要不认识自己了。

孔幽站在老宗主的画像前,在心里和他说着话。霍敬天是带他上山的人,也是第一个带他走上修真之道的人,他在孔幽眼中永远是一位值得尊敬和怀念的长辈。

游子辞别,总是要到长辈面前。

孔幽最后对着画像拜了三拜,在香炉里面供了三柱香,转身离开祭堂,将门掩好,在上面贴了一道封门的符咒,这样旁人就不得擅闯。

最后一缕阳光随着房门掩闭而消失。

等他转身时,穆若雪等人已经远去,眼前只有渺渺的苍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