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在城门口迎接,脸色凝重,低头垂目,像在默哀。
遭此惨败,心情肯定格外沉重,加上下车,安抚一番,换乘挎斗摩托车,赶往司令部。汽车加满油,原路返回。
司令部桌椅没有换,还是老样子。十日前,师团扫荡夫子山时,同僚们还在私下开玩笑,说安平司令部那把椅子下面插着锋利的刀,最难坐。可现在,加上就要坐在上面了,而且他的屁股也结结实实坐在了上面。
渡边与井下一郎垂手而立,站在办公桌前,详细报告昨日战斗经过,还有惨败的结果。
小林龟山已确定玉碎。昨日正川一郎穿上小队长军服,跟随保安三营营长马大富一起,去了白马山,看到小林龟山遗体。
就是天神下凡,小林龟山也活不过来了。他头部被三八式步枪击中,胸口上是两发重机枪弹孔。
正川一郎只是看了正面,估计翻过小林龟山后背,已经被打烂。子弹在穿过身体时,仍在高速旋转,前面是一个弹孔,在体内遇到阻力,会撕裂肉体,扩大受伤面积,再钻出时,被撕裂成一片。
小林龟山身上弹孔很大,应该口径为11.4mm的马克沁重机枪。如此口径打在胸口上,即便头部没有中弹,人也基本活不成,因为后背伤口比碗口还要粗。
渡边又双手递给加山三张纸,低头说:“这是少佐遗书。”
难道小林龟山已经打算好了玉碎?加上接过遗书,看了下去。
遗书很长,大意是,自从加入皇军,就没打算活着,并誓死效忠天皇,之前战斗无往不胜,自从来到安平,却进入沼泽地带,越陷越深,小林龟山已自知无法解决安平抵抗,却又无法离开安平,只能以玉碎方式,请师团再派指挥官,以荡平夫子山,把安平县全境变成治安区。
最后两句是,若今日战死,此乃天意,也实现我效忠天皇之誓言。
加山明白了小林龟山意思,他已猜到八路又返回夫子山,但他已经坚持不下去,却又不想继续失败,继续被当做笨蛋和笑话,更不想被人当成懦夫,于是选择了带头冲锋。
可谁能保证,他是不是下一个小林龟山?加山阴沉着脸,把遗书交还给渡边,沉痛地说道:“与小林君遗物、骨灰一起,送往国内。”
渡边却低头,哭泣着说:“中佐,少佐遗体尚未运回。”
“什么?”加上瞪大眼睛:“正川一郎不是去过山里吗?”
井下一郎小声回答:“中佐,是去过了,但八路不同意交还小林君和西元君尸体。”
正川一郎去找八路要尸体,加山就很不高兴。以加山意思,昨天就应该打回去,把皇军尸体全搬运回来。
但小林龟山死了,井下一郎、正川一郎等指挥官似乎被吓破了胆,都龟缩在城内和据点不敢动。
加山正要发火,又听渡边又小声说:“还有一百三十六名皇军尸体,也不同意还给我们。”
心底的火像被击发的炮弹,直冲脑门,几乎要把天灵盖掀起。加山厉声问道:“他们还想如何?”
“山里八路写了一封信,我让尹翻译官翻译好了。”说着,井下一郎双手递给加山。
加山忍住怒火,仔细看了一遍。
信是按栓子意思写的,执笔人是乡间一位教书先生。
话说的浅显易懂,但字体刚劲有力。只可惜,担心加山看不懂原文,井下一郎找来尹子林,请他翻译一遍,并誊写在另外一张纸上。
信的大意是:作为军人,去屠杀手粗寸铁百姓,你们这伙鬼子毫无人性,就别怪老子们不客气,想要运回小林龟山和其他鬼子尸体,只能拿枪和子弹来换,一百二十九个鬼子兵,每人一杆长枪两百发子弹,两个小队长,两挺轻机枪六百发子弹,大尉和小林龟山最贵,两挺重机枪两千发子弹,外加两门迫击炮和五十发炮弹。
如不答应,就留它们在山里沤肥,供山里树木生长,以赎侵犯华夏罪过。另外,特此警告你们,若再残害普通百姓,这些人就是你们下场,老子们也不再优待俘虏,到时候就是拿炮,也别想再换回尸体。
“卑鄙,无耻!”看过信,加山气得拍案而起,三两下就把信撕碎。
八路军是打过无数据点,也埋伏过皇军,但都是打了就跑,谁敢留着皇军尸体?更没有用皇军尸体当做筹码,来做交换。
坏人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是错的,除非遭到惩罚,才会装作忏悔,低头认罪。所以加山并不认为小林龟山对胡集乡扫荡没有错,那些下等贱民竟敢反抗皇军,杀鸡儆猴理所应当。
但他却痛恨夫子山八路举动,皇军是高贵的,天下无敌的,竟然说出尸体被留在山里沤肥的混账话,真是不知死活!
加山研究过独立大队,之前小林龟山之所以失败,是因为独立大队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也从不和皇军照面,总是像幽灵一般,发起偷袭。那么多尸体,就停放在白马山下,他们无法灵活机动,只能守着,如此,完全可以去把尸体抢回来。
加山近乎咆哮说道:“渡边君,命令各中队和保安团,做好战斗准备!”
“哈依!”渡边嘴上答应,头却没抬起来,就这么一直低着。
井下一郎抬头看着加山,眼中露着恳切:“中佐,您刚来安平,还不熟悉夫子山,请不要冲动。”
听井下一郎说话,渡边也抬起头,看着加山:“中佐,山中八路大大的狡猾,我们去抢,只能遭受损失。”
“你们什么意思?”加山瞪大眼睛,刚才他既发觉两人神情不对,像一对被斗败的公鸡。
井下一郎和渡边没敢说话。
“难道你们准备答应八路军要求?”加山问道。
“不是。”井下一郎小心回答:“可以和八路讨价还价。”
“什么?”加山看着井下一郎,右手不自觉地要摸向指挥刀刀柄。他看着身材魁梧的井下一郎,却空有皮囊,像一头粗壮的驴子,柴狗都敢欺负它。
“中佐,小林君以前和山里八路交易过。”渡边小声说。
“什么?”加山不敢相信渡边说的话,走过办公桌,使劲抓住渡边衣领。他几乎用尽所有力气,也几乎要把渡边从地上给提起来,又声嘶力竭地问:“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