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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魔族也是在不周山一事后,方才惊觉落渊宫已然易主。当他们后知后觉再想做些什么的时候,新任魔尊以惊人的速度崛起,已成气候,在三族之内都极具威慑。

许然又借着养伤的名义,心安理得的在天衍宗赖了几日,直到沈宗主看他的眼神从欣赏变为警惕又变为嫌弃,他才低调地回了落渊宫。

前任尊主年轻时荒淫嗜杀,搅得魔域腥风血雨,直到后来痴迷邪术后,自此不再过问外事,才让底下人过了几十年安生日子。如今新尊主上位,一时间,整个魔域风声鹤唳。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魔族众人渐渐发现,这位尊主除了严禁魔修在凡间胡作非为之外,其他事情一概不管。魔族与人、妖两族的争端,也只放手让他们私下解决,绝不轻易插手。

有一位被妖族围殴了的魔修满腹怨气地上报给尊主。

尊主听完后,只是挑了挑眉,随口道:“人家带兄弟打了你,你不会带兄弟打回去吗?来找本尊告状做什么,你没有兄弟?”

那魔修如梦初醒,当夜就叫上好友,摸黑将那几个妖族捆进麻袋,暴揍一顿后扔河里了。

魔尊都开口说这是小辈之间的摩擦,妖族的长辈自然也不好出手。反正都是妖魔,皮糙肉厚的,这点小打小闹也算不得什么。于是任着下面一群小妖浩浩荡荡地去“复仇”,两批妖魔打的热火朝天、有来有回,真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许然见自己的地盘一派欣欣向荣,就满意地抛下须生等人,外出游荡去了。

这些日子,裴墨沉倒是比许然这个一族之主还要忙碌些,自从他恢复修为的消息传出,前来天衍宗想与他比试的人络绎不绝。

一整日的比试下来,饶是裴墨沉都有些疲累。夜色寂静,他靠在榻上有些出神。

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仿佛有人轻叩窗棂,清脆而又短促。

裴墨沉不禁一愣,起身走到窗前。

他伸手推开窗户,一阵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清幽的月色下,一只红色的小狐狸正探着脑袋,举着自己的爪子。

裴墨沉眨眨眼,任由狐狸抱住自己的两根手指:“不能光明正大地来吗?”

狐狸跳进来,一瞬便成为一个身着红衣、高挑挺拔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月辉在他眼眸中荡开,像是沐着光的黑曜石。

当真和话本里描述的蛊惑人心的狐狸精一般无二。

“光明正大地来,只怕你师尊立刻就要提剑杀过来了。”

自从沈宗主察觉他和裴墨沉之间的关系后,防他就跟防贼一样,生怕他拐走了自家水灵灵的大白菜。

这确实是自己师尊能做出来的事,裴墨沉无奈道:“若不是你故意气他,也不至于此。”

“我不就是让他别阻拦年轻人谈情说爱,怎么就是气他了?”许然耸耸肩,一脸无辜。

裴墨沉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

许然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一步一步缓缓走近,裴墨沉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直到裴墨沉被逼到了榻前,再无退路可走。而后许然侧身斜躺下去,肘部抵在枕头上,撑着脑袋对他笑。

绯红的长衫在月光下更显绮丽,暖白的肌肤蒙着莹润的光,墨黑的长发瀑布般垂落。

以及那悄悄荡出来的幽幽暗香,还有影影绰绰、迷离恍惚的光影。

裴墨沉眼睛微微一亮,颇具求真务实的精神问道:“这便是魅术?”

许然的脸瞬间黑了。

红色的狐尾伸展,勾住裴墨沉的腰身,微微用力,顷刻间,两个人的位置便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裴墨沉被迫躺在床上,却没恼,反而眉眼间沁着笑意,他抬起右手,在许然眼睛前停留片刻,转而摸了摸他没收回去的耳朵。

纤长的绒毛蹭在手上软乎乎的,让人有些上瘾。

他摸得太轻了,许然觉得有些痒,耳朵微微动了动。

“你用不用魅术,好像区别不大。”

许然抿了抿唇,他觉得自己明明学的挺好的。

裴墨沉静了片刻,低声说:“本来就很喜欢你。”

上方的人缓缓压下来,裴墨沉偏过头,耳廓微红,调整了一下呼吸:“这个,收进去吧。”

他指的是耳朵。

许然倏然一笑,捏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却也听话的把耳朵收进去了。

方才那阵迷蒙醉人的异香已经没了,但不知为何……

裴墨沉觉得自己更热了。

裴墨沉的唇微微张着,雾蒙蒙的眼睛沁出水色,他眨了眨眼,看见对方乌黑浓密的睫羽下,黑沉的眼珠转为暗红。

两只交叠的手按在枕上,许然也很白,但是那种健康的暖白,扣住裴墨沉苍白清瘦的手,区别就很明显。

上方那只手扣得越来越紧,手背青筋微微鼓起。下面那只手骨节漂亮,指尖泛着淡淡的粉——

偶尔,很轻的颤动一下。

*

裴墨沉这一觉睡了很久,等到醒后,他和师尊辞行,同许然一起外出历练。

说是历练,其实主要是在游玩。

偶尔遇到不平之事,他们也顺手管一管。天南海北走一圈,有时风餐露宿,天地为被星月为伴,有时花钱住最上等的客栈;有时乘风御剑,瞬息千里,有时在画舫厮混整日,醉看江水;有时误食酸涩野果,直皱眉头,有时尝美酒佳肴,大快朵颐。

这一年就这样在路上过完。

他们乘坐的小舟飘飘荡荡整个东海,最终回到人间,此时正值年末。

许然很想问,人族的新年,他们魔族到底为什么要凑这个热闹,以至于一下子多出许多杂事。

无奈之下,他只好和裴墨沉分别,让对方回天衍宗见师尊,自己则回到落渊宫理一理各方势力。

忙碌着,一旬过去。

风雪裹住连绵群山,雪虐风饕。

裴墨沉御剑到达魔域外界,心中略有迟疑。

魔域地形复杂,他上次是被魔修掳来,什么都没看清,如今骤然闯入,只怕会走许多弯路。

他捏着许然给他的传讯符,思索片刻,并未联系对方,而是拦了一个路过的魔修,请他指路。

到达落渊宫之后,看到熟悉的景象,裴墨沉唇角浮出一丝笑。

辉宏的主殿内,灯火明亮,还有丝竹管弦之声传出,想来是许然正在宴请魔域的各位城主。

裴墨沉没有打扰,想着去之前住的那个小院看看,正好撞见在外面巡视的须生。

须生殷勤地将他请入了许然的寝殿。

“魔域天气恶劣,对人族来说过于严寒,您在殿中稍等片刻,尊主很快就回来了。”

裴墨沉方才在外面踩了一会儿雪,倒是觉得新奇:“还好,魔域风雪浩荡,别有一番意趣。”

不过,他所带的衣裳对这里凛冽的冷风来说确实有些单薄。待须生走后,裴墨沉想了想,打开了许然的衣柜。

因为须生的泄密,许然很快就回来了,他推开殿门,隐约看见屏风后修长的身影。

屏风后的人听见门开的声音后顿了一下,加快了动作。

“回来了?”裴墨沉身着一袭玄色长袍,从屏风后走出。

他是第一次穿魔族服饰,稍微磨蹭了一会儿,没想到许然这么快回来,有点不好意思。

像偷穿别人衣服,然后当场被抓。

许然衣裳繁多,这不过是衣柜中普通一件,但看着这件衣裳穿在裴墨沉身上,他眸光愈深,反而注意到更多细节。

金色纹样在玄色之上蜿蜒,肩上金链垂落,红珠摇曳,清冷沉稳中又平添了几分炽烈。

随着裴墨沉的走动,金链轻微晃动。

许然弯唇,抬手将金链扯住,吻上了他的唇。

一点酒意随着这个吻蔓延进裴墨沉的唇舌,气温干冷,但他们之间的气息却暧昧湿润。

许然的吻将裴墨沉原本冰凉的唇变得温热,随后他慢慢停下,轻轻捻着对方的耳垂,问道:“怎么忽然来了?”

“给师尊留了讯……”

裴墨沉低声道:“想你了。”

许然抱着他,缓缓抚过他身上属于自己的衣裳,明明是熟悉的布料,却莫名让人心悸。

“我也想你。”

许然把玩着他肩上的金链:“不过你师尊不会杀过来吧?”

裴墨沉静了一瞬:“……不至于。”

许然憋笑憋的差点呛住,有些咳嗽。

裴墨沉将他推开,不想再跟这人说话了。

许然又伸手拽他的金链,眼睛黑亮:“给你堆雪人吧。”

一个是魔域之主,一个是仙门年轻一辈的魁首,就这样为了堆好雪人,不管不顾地在雪地里玩了半夜。

鼻尖冻得通红,裴墨沉看着满院子的雪人,有些懵:“这怎么解释?”

告诉明早起床的年轻魔使,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尊主偷偷玩了一夜的雪?

尊主不用解释,只用下个奇怪的命令,不许路过的魔使弄坏了他的雪人。

雪人会在院落里威风凛凛地站过这个冬天,等到日光晴朗,随满地银白一起慢慢融化,浸入春土。

——等来年归来。

许然早就知道风雪会归来。

风雪会停,雪人会融化。但来年新雪,依旧是旧模样。

裴墨沉被许然牵着往地下灵泉走,石阶湿滑,他又冻僵了,一不小心就掉进温泉水中。

水花浇湿他的脸,热汽氤氲间,他昏昏沉沉地想起什么事:“须生明里暗里的试探,想知道你能不能帮他解蛊。”

许然现在可不想听什么须生须死的,解下自己的发带,蹲在石阶上捧起裴墨沉的手,将发带专注的缠上他的手腕,系了个蝴蝶结。

纤长的发带荡漾在水面,像蝴蝶振翅。

“他的蛊虫?”许然懒懒笑道,“早解了。”

这并不是他故意吓唬属下,更不是他诡计多端,主要是须生也没来问他。

裴墨沉也不觉得他诡计多端,只觉得很有意思,唇角轻扬:“那我也不告诉他。”

许然一挑眉:“当然,你肯定要站我这边。”

裴墨沉只微微仰起头,伸出手。

许然从石阶上走下来,抱住湿淋淋的他,自己也变得湿淋淋的。

暖热的泉水化去他们一身冰霜。

*

冰雪初融,春风送暖。

许然和裴墨沉从落渊宫开始往下走,魔域的池面上还覆盖有一层薄薄的冰,溯光的剑尖划破冰面,露出里面几条鲜活的鱼。

日光明净,穿过碎冰,那些一无所知的鱼被网兜住。

魔域难得找到这么风清水秀的地方,非常适合烤鱼,他们在这里多停留了几日。

这里的城主吓得战战兢兢,就差把城主府里他自己的卧室都让出来,抹着满头大汗查看城中事务。

应该没出什么差错吧?

能出什么差错呢?

没人知道只是因为他这里的鱼烤出来最好吃。

这一次再回到天衍宗,不只是许然,连裴墨沉都得了沈宗主的冷脸。

沈宗主实在是气不过,狠下心来吩咐,连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也不见了。

他竖起耳朵听弟子汇报。

这日辰时裴师兄和魔尊来了一趟……

这日午时魔尊来了一趟……

这日未时裴师兄和魔尊来了一趟……

沈宗主一概不见,但是一次次都记在了心里。

直到整整一日,他都没听见弟子的汇报,从酉时等到戌时,又从戌时等到亥时。

天都黑透了。

沈宗主黑着脸出去问,那两个人呢?

弟子茫然地答,今日一早,裴师兄和魔尊已经离开天衍宗了。

沈宗主气得睁眼到卯时。

后来每隔半月,就会有信件从天南海北回来。

信件总有两个人的字迹,但只有一个落款。每封信都长,连每天吃了什么都要写,他们堂堂天衍宗什么金贵吃食没有?沈宗主一边暗骂一边把每封信都认真看了,又仔细收进匣中。

直到不算大的匣子装满了,沈宗主屈尊纡贵,提笔回信。

字字斟酌,句句拗口。

裴墨沉和许然看了半天,终于看出那拐弯抹角的本意。

——在外面玩了那么久不回来,婚事还办不办了?

两人相视而笑,启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