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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二人同榻而眠,裴观见许然果真好眠,不见梦魇,这才放心睡去。

他却不知,在他终于熟睡之后,身边的许然悄然睁眼,将他揽入怀中。

此后又同夷人打了几次,都是天齐得胜,战局渐渐稳定下来。

后夷族王上病逝,由二王子赤那继位,夷族弹尽粮绝,为求生机,决定归降天齐。

为表诚意,赤那携使臣亲自前来商谈。

许然和齐盼山在大帐等候,笑道,“将阿雅姑娘请过来吧。”

赤那入内,极为恭敬地拱手行礼,“见过天齐陛下。”

“尚未恭喜新王,请坐。”许然温和一笑,却并未起身。

这位赤那王子比他父王要识趣,他领的兵即便战胜也并未糟践天齐的百姓,许然并不赞同一味征战,若是赤那在位,或可保双方多年和平,以免生民涂炭之苦。

“劳陛下与将军等候多时,本王愿携部族归降,此后立刻撤兵,天齐陛下是爱民如子之人,应也不愿再添伤亡。”赤那落座后也不含糊,直言提出他的想法。

许然端起茶盏,润了润喉才不慌不忙道,“赤那王所言不假,但依朕所知,草原内牧草覆盖,牛羊多伤亡,经此大战,想必一年都难以恢复生机,赤那王欲如何应对下次寒冬?”

赤那脸色难看,“本王愿以金银换取粮食,只需陛下点头。”

“天齐国库富足,不缺金银,”许然放下茶盏,笑道:“赤那王诚意不足。”

赤那拧着眉,“陛下既然愿意和谈,有何想法不妨直言。”

许然:“赤那王爽快,朕要你手下部族对天齐称臣。”

“不可。”赤那沉声道。

夷族勇猛好战,宁肯流血绝不投降,这次赤那降天齐已是顶住了极大的压力,若对天齐称臣,只怕部族要起纷乱。

“赤那王听朕说完,夷族对天齐称臣,但天齐不会干预夷族内政,夷族只需每年上贡金银玉石,牛羊毛皮,天齐每年给予夷族粮食布料,派人教授学问技术,两方亦可通商。”

许然笑了笑,“赤那王若想一想这个冬天草原上有多少老人和孩子的尸体,就知该如何做了。”

赤那咬了咬牙,沉默良久,他抬眸,“此事,本王应了!”

许然笑看向帐外,“赤那王的王后在帐外等候。”

赤那叹一口气,随后,他郑重行了臣礼。

待赤那离开,许然便回了营帐,见裴观正在看信。

“可以启程回京了。”许然笑道。

裴观将那书信递给他,“杜相已催了两次了,确实该回去了。”

将朝政丢给一位老臣,不像话。

“杜相那边,朕自会奖赏。”许然笑道。

裴观眼底带着些笑意,“臣先前想着,若战事僵持,就请陛下先行回京坐镇,军中之事便交给臣。”

许然点点头,这确实是裴观的性子,“而后呢?”

“而后,”裴观顿了顿,目光欣慰,“发现陛下比臣想象得要更优秀。”

许然撑着头笑道,“是吗?”

裴观面色有些怀念,缓缓道:“陛下比臣当初表现得要好。”

许然静默一瞬,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我第一次表现很不好。”

裴观一愣:“什么?”

许然笑了笑,看向裴观:“我有时候真羡慕他,若你是我的老师就好了。”

裴观掐了掐食指,“许然……你的老师是谁?”

许然挑眉笑道:“一个固执的人,我性子散漫,不喜那么严苛的教导,就跑了。若当初摄政王遇上的是我,想必会头疼许多……”

原身防备着摄政王,所以更加隐忍,在裴观教导之时也是极听话的。

“不会,”裴观倏地打断他,“若遇上的是你,我会很轻松。”

因为他知道,许然不会学坏。

许然唇角的笑意僵了僵,随后岔开话题,“总归你不必担心我,我不是真正涉世未深的少年郎。”

裴观点头:“陛下是明主。”

他不担心,但还是遗憾的,遗憾不曾见过许然真正的少时模样,也不知道许然曾经遭遇过什么。

可许然却十分了解他,甚至了解他所有的苦痛,并一一替他抚平,这样一想,着实有些不公平。

裴观于是抬眸,目光清浅,“臣该对陛下再好些。”

许然疑惑道:“还不够好?”

裴观都替他打白工了,还要怎么好?

裴观点头:“是,还不够。”

*

老师。

许然确实有过一个老师,但岁月久远,那些记忆也已经模糊不清。

但看见裴观,思及他对小皇帝的教导,最深处的记忆也不免慢慢涌上来,越回想,便越生气,裴观这样好的老师,小皇帝怎么能不珍惜。

裴观骨子里就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即便小皇帝课业没有完成,他也从未真正施于什么惩戒,小皇帝生病时,裴观也曾整夜守在凝辉殿。

他那时也年少,头一次做老师,他已经竭尽全力。

许然的老师没有那么仁慈,他六岁时被老师从孤儿院带走,从此便失去了犯错和生病的资格。

训练做不到最好便是错,受伤生病便是无能。

许然快要忘记那间放满刑具的,漆黑无光的惩戒室……那是他待的最多的地方,休息在那儿,进食在那儿,养伤也在那儿。

那间屋子没有床,没有灯,甚至没有桌椅,许然只能蜷缩在满是血腥味的墙角,在黑暗与寒冷中昏睡一会儿。

那里也没有饭菜,每日会丢进来一支味道怪异的营养剂,若是受伤了,老师或许会好心的丢进来一些药品。

只有训练的时候能离开惩戒室,可训练又是另一个深渊。

老师说他是一个工具,工具不会疼,不会饿,不会怕,所以他就都不能表现出来。

许然不想做个工具,他等了很多年,没等到人救自己,然后,他杀了老师。

他走出暗无天日的惩戒室,看了看外面的阳光,很温暖,他衬衣里不能见人的伤口被那阳光灼伤的越发疼痛。

他知道自己很难做回人了。

但杀了主人,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工具了。

许然阖了阖眼,可他后来走了一回运,想到这里,他笑着对裴观说:“我有另一个老师。”

没有亲自教过他,但让他重新成为了一个人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