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突然向他展示自己没有愈合的伤口。
万俟云螭还在惊愕之际,便听她道:“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绝对安全的地方,疗伤。”
万俟云螭从没听说过,有哪个天师的天赋还会间歇性消失的,但她脸上恰到好处的一种烦闷感和司空见惯的语气——就好像只是碰见一个不该在这时候登门的朋友——让他心里的疑惑挣扎着沉了下去。
他不敢说太多,他牢记自己不是人。
戚红药转身跟一个混血小声交流几句,就有了主意。
“有个地方正合适,跟它们走。”
眼前的洞窟很小,仅有一条狭长的甬道可供出入。
“帮我守住通道那头,别让任何人靠近,好不好?”
他转过身,道:“我可以很安静——”
戚红药叹了口气,是七分无奈三分腼腆的完美比例:“可我一看见你,就很难定心。”她往前探身,仰着头,小声说:“我会真气走岔,可能发疯咬人哦。”
她笑得鬼鬼的,有点挑衅,有点坏,还有一点点大张旗鼓的阴险狡诈。
万俟云螭本来一直在忍受体内强酸蚀骨的痛楚,一看她这个神情,骤觉骨头又软了几分,刹那间,心里划过一个念头:狡猾原来是这么可爱的一种神情么?
又给她拍了一下,才蓦地回神:“唔,那,那好。”他的嘴巴张了又合,还想说点什么,可是,怕她觉得自己啰嗦。
跟她在一起时,常能令他察觉到一些过去从来没发现的自己的特质,例如:‘原来我嘴挺笨。’
幸亏现场没有观众。
忽然,小腿好像给一只蒙头乱窜的小狗撞了一下,力道不重,他一低头,刚好看见戚红药收回的脚。
‘她刚才在踢我?’
‘真是的……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他一边觉得身体好痛,一边又很想笑,又往前凑了一步。
戚红药接连不断的小动作,捕捉了他几乎所有的注意力,而毒素使他的身体和精神比平时虚弱许多,种种因素,令他的观察力像一把卷刃的刀,虽然还能砍骨头,但已经不适合做切丝的精细活儿。
她又推了推他的胸膛:“快出去等我,你可得守好,不能叫任何人进来,否则我会很危险。”顿了顿,道:“不过,你的毒——”
万俟云螭马上道:“不碍事,能压住。”这算是一半实话。
毒的问题不小,但只要死不了,等离开这里,总有手段可以弄到解药。他更忧心她的情况。
她眨眨眼,凑到他耳边,“我只需要半天时间……我一出去就能看见你,是不是?”
万俟云螭马上道:“一定。”然后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猜自己这一瞬的表情也一定很精彩,幸好这里没有镜子。
戚红药笑眯眯的看着他。
她营造的氛围很好,令人几乎忘记了这里乌漆嘛糟的石窟、寒冷幽暗的光线,好像下一瞬他们就会推开墙壁上的某个暗门,迎接太阳,一起去游山玩水。
她的每个神情,每个字的语气,都用厚厚的希望包裹起来,递给他,且殷殷嘱咐:先不要打开。
事后,万俟云螭再次回想起这个画面时,虽然咬牙切齿,也只能承认:她够狠。
——在决定永别的一刻,没透露出一丝半点儿伤感,没有任何不舍,逼真得好像她真准备再见到他似的。
“这个给你,”她不知从哪儿扯出一段绳子,看不出材质,一头递给他,道:“你要是不放心我的情况,就牵牵绳子,我会回应你的。”
万俟云螭认得这种“线”,天师标配,通常用来捆妖物,长短伸缩自如,又硬又韧,但也不算什么出奇的法宝。
他眼看着她将绳子的一头系在自己腕上,又过来给他系好。
他转身,步入甬道,随着二人距离越远,那种仿佛筋断骨碎的痛,在逐渐消退。
大石阻住洞口,完全隔绝了她的气息,同一时刻,毒素腐蚀的无力感彻底消失。
他有点慌,扯了下腕间拉伸成发丝粗细的线,线看起来像给石头压得很死,但很快,另一头传来拉扯感。
万俟云螭松了口气,面对石头坐下来。
他很少等人,或者说,很少有值得他等的人。
但如果有,他在这方面展现的耐心,大概会令所有认得他的人大感意外。
等待的时间很不好过。
周围太寂静,而那些暂时抛诸脑后的烦恼,就喜欢趁你孤身一个的时候,一拥而上,聚众围殴。
身体和脑子的关系挺微妙,一个越活跃,另一个就越没存在感,所以,坐了一会儿,他掏出储物囊,准备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干。
虽说不管从妖的身份还是储君的地位而言,他都没理由会做饭,可他就是会,而且做得还不错,至少白十九偶尔吃一次,也没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