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但更大的暗流,正在无人察觉处悄然涌动。
“回鹘那个也要求娶明慧的王子到了?”紫宸殿中,皇帝问。
杨志廉笑答:“到了!”
“如此,第二轮和谈也该开启了!”李适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打算就寝。
“陛下圣明!”杨志廉忙跟上去伺候更衣。
“告诉鸿胪寺的人,火器图纸不能给,县主更不能外嫁!剩下的都能谈!”
“奴婢遵命!”
绿柳出嫁的盛况,成了长安城月余的谈资。
茶楼里,说书人眉飞色舞:“明慧县主为何这般厚待一个婢女?嘿,这里头有桩奇缘——”
二楼雅座,刘绰抿着茶,听身旁的李德裕低笑:“张将军今日启程回凤翔了。你这一石三鸟之计,连野诗良辅都成了你的‘镖师’。”
刘绰眨眨眼:“我嫁婢女,关朝局什么事?”
窗外春光正好,一只纸鸢高高飞起,线的那头,是嬉戏的孩童。
数日后,凤翔府。
郭凌岳看完了信笺,瞪着眼前的几箱琉璃。
一旁的谋士道:“县主疯了?!让咱们把这些琉璃高价卖去吐蕃?她不是说走私是资敌么?”
“这叫‘以商乱敌’!”郭凌岳沉默良久,忽然大笑:“好个明慧县主!这是要掏空吐蕃贵族的钱袋子啊!”
历来和谈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扯皮拉锯妥协退让,几个月能谈好就不错了。
鸿胪寺后堂,身为正使的李谊拦下刘绰,唇角微扬:“明慧县主,伏杀李实一事,本王还未曾谢过你。”
刘绰神色不变,淡淡道:“殿下此言差矣,李长史之死乃是天罚,与下官何干?”
李谊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县主何必自谦?若非你与冯无忧联手,李实又怎会命丧断魂峡?不过——”他顿了顿,语气渐冷,“此事虽合我心意,但县主不是说过,不会插手我与东宫的争斗么?”
刘绰抬眸与他对视,眸光清澈而坚定:“我与李实之间乃是私人恩怨。是他先将战火烧到我们刘家头上来的。更何况,李实之死对殿下而言,难道不是少了一大隐患?不过,我也想提醒一下殿下,夺位就夺位,不要牵连那么多无辜之人。”
李谊盯着刘绰看了片刻,随后大笑起来:“好,好一个私人恩怨。也只有你能把自己的惩恶扬善之举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了。今日和谈,你我身为正副使,还需同心协力,莫让吐蕃人占了便宜。”
刘绰点头:“殿下放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鸿胪寺正殿内,吐蕃使团再次齐聚。
赤松珠依旧桀骜不驯,而吐蕃副相则面带算计。
双方落座后,李谊开门见山:“上次不欢而散,和谈停了许久。今日,本王先说一下我们大唐的立场,县主和亲之事免谈,火器图谱乃我大唐机密,也绝无可能交换。你们撕毁旧约,不以人质换城池,可以。那就用蔡邦喜饶交换重启榷场贸易,不过,开放的地点必须能打通西域商道。同时,若吐蕃敢背弃盟约吞一次货物,贸易永久停止,大唐会重新用兵。不知贵国可有何新提议?”
吐蕃副相捋须道:“既如此,我们也不是不能让步。火器图谱乃大唐机密,我等不再强求。只要映月琉璃坊的琉璃烧制技术加上蔡邦公子,榷场贸易就可以重开,但地点却不能由你们唐人来定,只能开在两国边境。”
赤松珠也眯起眼睛道:“是啊,你们未免把那个蔡邦喜饶在王廷的地位看得太重了些!”
听到琉璃技术,殿内众人皆是一愣。
“琉璃烧制技术?怎么突然提到了映月琉璃坊?”有鸿胪寺官员不明就里。
“诸位有所不知,县主那家映月琉璃坊烧制的琉璃品相极佳,比西域传来的还要闪耀数倍,城中权贵趋之若鹜。订单早都排到了半年后,多少人拿着黄金都买不到呢!”另一官员答。
“好端端的,怎么扯到琉璃上头去了?”
“是啊,不要火器,改要琉璃,这转换未免太大了!”
刘绰心中暗笑,果然如她所料,吐蕃人已经盯上了琉璃技术。
“想做中间商赚差价?拿我们当冤大头宰?你们提的榷场重开也太过没有诚意了!”刘绰直指要害道。
元寺卿眉头紧锁:“是啊,这条件未免太苛刻了。榷场重开于两国都有好处,我大唐的茶叶、丝绸、瓷器也是你们吐蕃人急需的货品。若是只能在两国边境线上,唐人便不能与西域人直接交易,那大部分利润不都让你们赚去了?”
“苛刻?好处?”吐蕃副相冷笑,“诸位莫不是忘了,如今我吐蕃东道唐民众多,你们说的那些茶叶、瓷器、丝绸,我们并不缺。反倒是你们,急着重新打通西域商道,既能接着赚西域人的钱,又有机会接济孤悬在外的安西军。榷场重开,于大唐而言好处多多,于吐蕃而言可没什么好处。所以,这地点得由我们来定才行。而得到琉璃烧制技术是我们放弃火器图谱的条件。”
李谊眉头紧皱,目光犀利地看向吐蕃副相:“区区榷场贸易,我大唐还没放在眼中!真以为你们阻断了商路后,我大唐百姓就再不能与西域人贸易了?诸位大可去长安西市看看,有多少番邦货物正在售卖!”
鸿胪寺诸位官员也是义愤填膺。
“是啊,真是欺人太甚!”
“区区一个榷场开放,又换人质,又要琉璃的,想得倒美!”
“这是拿我们当傻子呢!茶叶丝绸瓷器的钱,他们要赚,琉璃的钱也想赚?”
“物以稀为贵,听说,如今映月琉璃坊的一件琉璃摆件都能换长安城一座宅子呢!”
吐蕃副相丝毫不顾大唐官员的不满,继续道:“明慧县主可以不嫁去吐蕃,但也不能嫁去回鹘、南诏这几个吐蕃邻国。至于倭国、渤海国什么的,我们倒无所谓。”
元寺卿气得胡子直抖:“荒谬!县主的婚事岂是你们能干涉的?”
这下,连原本懒洋洋地靠在锦墩上的赤松珠都不答应了。
“谁说的?你怎知我一定娶不到明慧县主?什么南诏、回鹘,嫁去倭国和渤海国也不行!”
吐蕃副相的话却还没结束:“此外,一旦开放榷场贸易,大唐国库必会增收一大笔,难保不会再度对吐蕃用兵。为保证和谈效果,大唐皇帝需嫁一位皇孙女给我们赞普,别想用普通宗室女打发人。到时,由赤松珠王子从长安迎亲,我们赞普会在边境等候。”
话音一落,鸿胪寺正堂立时便炸开了锅。
李谊怒拍桌子,站起身来,厉声道:“这还谈什么?你们吐蕃人真是贪得无厌!若吐蕃真有诚意,不如先归还河西、陇右二道,再谈其他!”
元寺卿也道:“是啊,贸易之事本应互利互惠。若吐蕃只想着占尽便宜,这和谈不谈也罢。”
“这么多年来,出尔反尔的,分明一直是吐蕃人!”
“还要求娶陛下的皇孙女!简直岂有此理!连宗室女都别想!”
“便真是和亲,也该是他们吐蕃人进献王女到长安来!”
这种自不量力,狮子大开口的合作方,刘绰上辈子见多了。
她清了清嗓子,适时打断:“你们看上了映月琉璃坊的琉璃?还想要琉璃烧制技术?真是白日发梦!”
见一众吐蕃使臣看向自己,刘绰冷笑着道:“你们怕是搞错了一件事情。火器制作如今确是我大唐兵部在管理。可琉璃烧制技术并未上交朝廷,乃是我映月琉璃坊私有。若是我不想,别说西域,便是你们吐蕃,也别想看到一片明慧琉璃。”
吐蕃副相刚要说话,刘绰又道:“可如今河西道市面上却已有‘明慧琉璃’在流通,市价高出长安城三倍不止。吐蕃王都那些买不到琉璃的权贵急得不行,这才提议不要火器,改要琉璃,是也不是?”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些琉璃也是我让人卖去的啊!”
刘绰微微一笑:“说来说去,用人质交换榷场开放,我们两边都没有异议。争议只在琉璃技术、开放地点和保障方式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诸位,最稳固的合作保障从来都不是和亲,而是共同的利益。”
“所以,既然开放了榷场贸易,”她环视殿内众人,声音清晰而有力,“我有个提议——大唐和吐蕃可以合做琉璃生意,一起赚西域人的钱。”
因为明慧琉璃遭到贵族疯抢,吐蕃副相的确接收到不少来自吐蕃王都的压力,他眯起眼睛:“合作?如何合作?”
刘绰微微一笑:“三七分成,大唐七,吐蕃三。吐蕃负责通路安全,我派人随行监督账目。”
吐蕃副相嗤笑:“县主好算计!依我看,倒该是吐蕃七,大唐三!”
“你自己也说了,丝绸、茶叶、瓷器,河西道和陇右道的唐民也能做。琉璃却只有我这映月琉璃坊才有。通路在你们手里,货物在我手里。若吐蕃保证商路安全,且善待境内唐民,我可考虑以合作方式共享琉璃之利。但若吐蕃不愿合作,我自可寻回鹘人交易,照样能把琉璃卖去西域。只怕到那时,吐蕃连一成利润都拿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