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无溪压低声音叫住正要离开的周毅。神色紧张的他目光有些闪烁,他虽然在尽力假装漠不关心,但是语气中却透露着谨慎与小心翼翼的试探。
“请问道友可知皇甫火旺在何处?”
周毅摇了摇头:“不知,也许他这会儿待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毕竟他不喜我与远尘师兄。”
额角冒着虚汗的宋无溪似乎为找不到皇甫火旺而感到焦急,他在尽力让空洞无神的目光聚拢,但是却让人看起来有些精神恍惚。
“唔......嗯......好、好吧?等下我再去找找......还请问道友,他们口中的抓捕又为何物?”
“这个我也不知道,王崇阳与张平安毕竟是全真与正一的天师,他们应该推算到什么了。他们有当今朝廷的国师与圣上大力支持,我们这些老百姓该安心。”
周毅见欲言又止的宋无溪没其他要问的问题了,他便先行告辞离开了。
双目迷离的宋无溪脸上泛着沉思的神色,愣愣站着的他嘴里轻声嘀咕着:“他在他的自己的房间里吗,唉......刚刚咱们去瞧了,他不在......他在能哪呢,这么大的雨,他总不可能冒雨出去吧......呃呃,我之前明明瞧见他去找了周毅......真糟糕,呜,我头好疼......”
走远的周毅在听到宋无溪苦闷的自言自语后轻笑几声。
“宋道长还真是不见外呢。”
周毅回房时瞧见门半掩着的,似乎在他离开没多久的这段时间里有人来过,他透过门的缝隙瞧见窗边有个人影在晃动。
窗外的雨似寂夜回荡的阴森冷笑让人更添几分畏惧。不知是下雨时的寒风,还是空荡走廊里的阴风,周毅现在感到毛骨悚然,那背对着光、模糊不清的人影在月光下轻轻摇曳,不过从体态与轮廓来看,这人影相当的臃肿、凹凸不平。
人影一摇一摆的在画旁来回蹒跚躲避,僵硬的步子看起来如行尸走肉那般毫无生气,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与肮脏的皮肤掩不住发自“肺腑”与更深处腐败的异味。
周毅紧张起来,他的心跳如同在喉咙口狂跳,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浑身颤抖着的他感到发软的脚寸步难移。
‘真可怕,那貌似是个活物。’
周毅的眉头紧锁,双眼紧紧盯着前方,仿佛有所期待又有所恐惧,双腿颤抖着,整个身体都显得十分紧张。
在焦急且恐惧的周毅慢悠悠挪动发麻的脚时,那嘴里起初含糊不清的东西开口说话了。
“嘿?周三麻子,你要去哪?”
随着一阵雷光闪过,看清那东西面容的周毅不由惊呼一声,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和惊喜的火花,像是在欣赏一个无与伦比的艺术品:“你是虎子?天!你真的开口说话了?”
虎头人身的虎子穿着红袍站在周毅面前,虎子的头部是它的焦点所在,那是一副绝不会被错认的“面孔”。
虎子毛皮色泽沉稳而亮丽,让人过目难忘。它的头颅硕大而宽阔,显示出无比的力量和威严,从头部延伸至背部的黑色条纹。额头处有一个醒目的“王”字形条纹标志。它的眼睛是炯炯有神的琥珀色,散发出一种野性的魅力,让人既畏惧又着迷。
“我的朋友,也许你应该给我一个更好的称呼,例如‘虎兄’。”
“好的,虎兄!”
周毅热切的拥抱住虎子,微微眯眼的他将脑袋埋进虎子的毛茸茸的胸膛蹭了蹭:“天呐!你好暖和!你有温度了,就像人一样!”
虎子温柔的轻抚着周毅的发,它的目光如黑宝石般幽暗深沉,似夜晚的星光,璀璨而夺目:“你最近写的那本日志......也许是小说?进展如何?”
“唉,不过尔尔。”
“你不该为此感到烦恼,亦或是焦虑。因为烦恼和焦虑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所以我们需要放松心态——需要利用慕容先生画的‘忘忧池’来让那些扰人心的事情烟消云散......”
周毅脸上的红晕透露了他的不好意思:“唉!你真是善解人意!如果可以,我愿意一天都待在你身边。虎兄,我也要把你写进书里面......”
虎子欣喜的一手揽住周毅的肩膀,一手指了指画卷:“乐意之至。周三麻子,我们走吧。在忘忧池的效果彻底消失之前,咱们得给他续上,不然咱们就再也见不到喽。”
傻笑着的周毅点了点头:“呵呵,好的。我这就把忘忧效果续上。咱们可是如拜把子的好兄弟。”
周毅往画卷上滴了一滴水,画卷蠕动着,开始变得波光粼粼起来。
忘忧的瘾发作时,往往伴随着强烈的强迫性,让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一心只想得到“忘忧”,后劲让人念念不忘。如果不及时续上,会引发身体更加的疲惫与心理如同万蚁噬心的痛苦。
周毅嫌游的不畅快,他开始大口大口饮着忘忧池水,他口渴到仿佛能感觉到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都在呼喊着水分。那股劲儿无法轻易地平息。唯有沉浸在忘忧泉水中,他才能重新回归人类的本性。
泉水的甘甜在口中扩散,如生命流年的馈赠,一扫口渴的烦躁,让周毅沉醉在清凉的怀抱。如同甘露滋润心田,瞬间解渴。每一口水都让他感到舒适至极,仿佛给身体注入新的灵魂。
“快哉,快哉。呵呵,哈哈哈!!呵呵、呵、呵,好喝,好喝......咕噜,哈哈,成真了,都成真了!!似幻如梦云雾漫,飘飘然然若神仙!”
周毅感觉自己被无尽的飘渺吞噬,他产生了强烈的幻觉,仿佛已经远离了现实,他看着眼前分分合合的画面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
“活过来了,都活过来了!!!”
跳舞,旋转,跳舞,旋转。
眼前的一切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将美好的一切影像折射成千变万化的形状。周毅可以在一瞬间看到无尽的世外桃源,桃花源落英缤纷,呈现出一片绝美的景象。
轻舞飞扬的花瓣恰似仙子的衣裳,洒落在游人的心间。这里没有尘世的喧嚣,只有宁静祥和。
飘荡的花瓣化作鱼,飞鱼在天空中掠过,轻盈的姿态在蓝色的天幕上恣意舞动,于空中留下一圈又一圈的弧线与似荡漾水花的纹路。
在下一个瞬间,周毅置身于荒芜的蒙古草原,广袤无垠的绿洋,地面起起伏伏的涌动着,时不时突然凸起一块或是凹下起一块,不断回来交替,让人荡来荡去。
天空上飘着许多黑色的东西,层层叠叠、又大又黑的东西。他们绳子似的胳膊蠕动着,以一种很快的速度伸展着。黑色的、有好多绳子的、粘粘乎乎的、像树似的东西。它们用蹄子和嘴和像蛇似的胳膊,在天上蠕动着眼花缭乱的飞来飞去。
突然又有一群白色的东西飘向黑色的东西,它们身上有像漩涡一样卷曲的花纹,看起来很柔顺,如同天地之间的诗行,纯净而深情,让人陶醉其中。
天上的,白云如羊群残食狼群开始残食黑云,犹如残肢断臂散落一地的黑云逐渐消失殆尽——天晴了。
周毅,看见一群四肢着地、被马骑着的游牧人迅速的爬着。那群骑人的马长着刀削般的人面,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步的振动,那是他和马面人身之间的默契和信任。
随着画面消融,周毅又身处一间戏楼。
浑身淤血的鸡面书生搂着怀中正在不断融化的狐面花旦在灰白灯光下的巨大舞台上不断起舞。他们轻盈地舞着,身着红白相间的戏服,一人犹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蝶,一人如死气沉沉的蛾。水袖飘逸自如,身段随着戏曲而柔若无骨扭动。
画卷中的忘忧让周毅置身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他分不清这怪诞的一切是不是他脑海中所想的,因为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预知。
不过,这些滑稽的东西真的让周毅内心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愉悦。一切都没有头,也没有尾,但是他们就是这样出现的。
“一切无需开头、结尾。乐、乐、乐乐乐足矣!”
从画卷里出来的周毅兴高采烈与虎先生勾肩搭背,他滔滔不绝的说起里头的所见所闻。
“吱呀——”
周毅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动静。
宋无溪笑嘻嘻的推门而入,他的话语调轻巧得似旧友:“嗨~是我。虽然现在时辰不着了。但是我想,应该没人打算在吵嚷的雷声里安心歇息。
嘿嘿,我也是真是闲的慌呢,瞎转悠瞧见这里有间屋亮着灯,于是我就进来了。话说回来,你们看起来很要好的样子哟。”
喜形于色的周毅手舞足蹈,他的那股高兴劲儿每似乎有着感染力:“宋道长,快快请坐。我身旁这位是虎兄,我们确实很要好。”
宋无溪故作惊讶,面上却有一闪而过的困惑与不屑。似乎在他的眼中一切是另番场景,让他满脸写满了嫌弃。他用看好戏的余光看着周毅,那笑意中深藏的戏谑和嘲讽。
“哇哦~这真是、真是......嗯?人模人样的,哈哈。”
宋无溪依旧挂着客套的笑容,但是他行为举止却很肆意,他才不管软性子的周毅介不介意,直接的走上前毫不掩饰的端详起虎兄。
背对着周毅的宋无溪兴致勃勃的盯着虎兄死气沉沉、瞳孔早已经泛白的琥珀色眼睛,他的手情不自禁的兴奋得发抖,他有一种上手抠出来的冲动。
虎兄一脸阴沉的捏住宋无溪蠢蠢欲动的手腕:“这位道长,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咱们可以去画卷畅饮忘忧泉,以解一时烦忧。”
宋无溪眼神游移不定,他愧疚看向自己手指不停地扭动的手,面上表情呆愣一瞬后又恢复先前那般耗不在意,他赔起不是:“哎呀,我真是着了魔,怎么上起手来。真的非常不好意思,还望包涵。不过,虎兄费心了,小道状态好着呢。”
宋无溪甩了甩手腕,他似若无疑的道了一句:“也许你应该把这位虎兄与忘忧池的事情分享给易远尘,她应该马上就跟阎十一结束聊天了。在她瞧见画卷的神奇之处后,她一定会如你这般欣喜的,正所谓‘独乐不如众乐’。”
周毅突然被这么提醒了一下,他立刻转身跑出房间去找易远尘。
虎兄拦周毅的手僵在空中,他只能愤愤的看向忍俊不禁的宋无溪。
宋无溪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双手抱臂的他笑得恶劣:“盯着别人看是很无礼数的呦。走喽,我得在他回来之前回房,凡事讲究一个合理性,若是他发现自己又在陌生的地方傻站着,可能又要委屈了,呜呜......哈哈哈。”
虎兄扭了扭脖子:“行吧。啧啧,你这个最好不是什么馊主意,到时候东西到手了,你得分我一份。啧,待这玩意真是闷死人了。
话说回来,假的真的能真吗?”
神情庄重的宋无溪一丝不苟:“混淆了才是好事。”
......
怀里抱着断手的阎十一在话的结尾附上一句,示意易远尘安心:“此事简单,等我好消息便是。‘泽水困’虽为在八纯卦之外,但是他与‘山风蛊’、‘地水师’、‘天雷无妄’其余三人均是比较张扬的四大凶卦,他本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当时我遇到他时,他那掉了脑袋的尸体是我跟火旺用‘飞仙娘’给修好的,我俩再清楚不过。他貌似有修成人后再尸解成仙的打算,毕竟尸解成仙讲究尸体的完整性——极道的每一个人最后都成为一具健康的尸体。”
“世事无常,唉......”
易远尘神情落寞,心里有着无尽的遗憾和惋惜的她似乎回忆什么事物。
“师兄——你快来,你快来。”
易远尘听见周毅在叫她,她起身行礼告辞:“多谢阎兄相助,今日烦扰我不甚惶恐,还请见谅。我师弟这会儿有事找我,我先行一步了。”
阎十一将爱不释手的断手收进袖口,他还礼道:“易兄说哪里话,些许小事而已。”
周毅带着易远尘回到寂静的房间里,他指着靠在墙角坐着的虎兄,一脸期待的看着易远尘:“远尘师兄,虎子他活过来,他会说话!”
易远尘望着堆在墙角如一坛烂肉的东西,她的双眼闪烁着犹豫的光芒,她现在很为难,她听不见那东西说话。在她眼中这东西就不可能会说话:“他貌似不想与我聊天?”
周毅有些失落:“我也不知他为什么这时不愿开口说话了。”
易远尘疲惫的打着哈欠:“周三麻子,也许你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你最近可是为了写日志、小说而焦头烂额。”
“嗯......”
周毅望着易远尘远处的身影暗自叹气:‘唉,虎先生怎么一句话也没说,现在的他是如此的冷静、沉默寡言,仿佛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布偶一样。
我不明白,为什么虎先生不愿在其他人面前开口说话呢?也许他也有自己的性子吧。亦或者是......‘药效’到了。
我有点担心师兄会怎么想,不过她似乎把这当成了我的胡言乱语,这令我安心。’
入夜......
周毅望着画卷出神,嘴里传出含糊不清的呢喃:
“我需要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