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财古董店的唐轩老板在储物间里如同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忙碌得无法自拔。
陈旧的储物间给人留下些许的破旧感,时光荏苒,旧物依稀,但却不失怀旧韵味。柜子上堆积的残破古籍上布满了尘埃和霉斑,散发出一股陈旧的香味。
喘着粗气的唐轩停下手头的动作,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一个旧椅上拿起烟斗吸了起来,神色才缓和一些:“小杨——快来搭把手。”
东张西望的店小二从外头探头:“唐老板,杨白柳不在,他去祥云寺那边了。”
唐轩用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他在听闻得力打手杨白柳跑到祥云寺后气得大抽一口气,不料在满是尘埃的储物间里被呛得不清:“咳、咳。他去酬诚教那里干嘛?他这小子是想旷工?今日可不休假。”
望着地上一片狼藉唐轩摸着脑袋喃喃着,鼓着眼睛的他死死盯着一幅古画:“唉,我得这把这些‘古化石’找个借口卖出去。
尤其是这幅画,跟画师的传闻一样邪乎,这东西在手里真是越来越膈得慌,就像认主一样,得赶紧找个地铺低价卖掉,还万万不得让此物碰到水。”
那幅古画乍一看与常画无异,所画是一片云雾缭绕的温泉。晨曦微熹,温泉周围的树林于微风中轻轻摇曳,落叶纷飞。
清新宜人的温泉上水气蒸腾,与清晨的雾气相互交织,蒸汽与空中弥漫,暖光穿过飘渺的水雾,更添几分让人陶醉不已的朦胧。仿佛能让能幻听到潺潺的水声,勾人心魄得让人不由自主沉溺在这片静谧。
画的左上角标着“忘忧池”,底下落款:己巳、同治八年,慕容宵儡着。
店小二看着那幅画,眼中的目光越发的狂热,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外,只剩下了这幅画。他的身体僵直,呆滞地盯着手中的那幅画,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吸引。
店小二不由自主的将手伸向那幅画:“唐老板,您为何不把这幅惟妙惟肖的画卖给吴老板?以此画的细致程度来看,此物在识货的人手里可以卖一笔不小的价钱。”
唐轩将店小二快要碰到画的手拍开,一脸阴沉的他的脸像蜡一样的黄,嘴唇都发白了。他的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像一对火珠子一样直盯着店小二:“小子,我刚刚说什么来着?这画邪乎!结果你当耳旁风。
这画当然画的好,毕竟是慕容府那个短命鬼画的。
上一家子经手这幅画的,死的死,疯的疯。在家中坐的人莫名被煮熟,那家人死得可怪咧!嘴角还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回过神来的店小二惊恐的连连后退:“您、您在打趣吧?若这幅画真的这么邪乎,您怎会相安无事?”
唐轩被店小二这好似咒人的话气得胡子颤了颤:“我会蠢到不去请道士来瞧瞧?行了行了,你别说了,还不打紧来帮我整理这些古董。”
......
宋无溪去了外头一趟后回来南天院发现里多了两人,那两人竟是先前出现在五行黄莲案里寻找“泽水困”的凌霄观弟子易远尘与周毅。
一手抱着老虎布偶、一手抱着卷画卷的周毅与无所事事的阎十一在旁边。
阎十一从座位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盒干果,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正在争论不休的皇甫火旺与易远尘。
皇甫火旺脸上写满了不悦,他眉头紧锁,现在正有件烦心事困扰着他:“啧,这位道长。你找‘泽水困’,你去京师找啊,‘泽卦’不在蜀川就在京师,当官的‘泽水困’十有八九在京师。
你们怎么找来我们做正经生意的义庄南天了?是想给自己定做个尸解成仙的棺材么?
呃,我得辩护一下。尽人皆知,极道各个卦象的动向虽然在江湖上捕风捉影,但是传闻什么的还是有的。”
易远尘也皱着眉头,双手抱臂的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猜疑,似乎在揣测着皇甫火旺所说的真实性:“嗯,所以,你是‘离卦’。你这名字不仅仅读起来很拗口,听起来也不是一般人。
一般人不会给取火旺这个名字。
说不定你‘离为火’。泽属水,离属火。火不喜水,所以你现在才这般焦急。”
聊得有些崩溃的皇甫火旺眼睛瞪得很大。他的嘴角不自然地一会上扬一会下垂,这会儿他的声音抖得很滑稽:
“哈哈,我没着急。
我只能跟你解释了一个钟头有点累罢了。
哈哈哈!我一点都没有着急呢。啧啧啧,谁会为这种事情着急?啧,极道的人若是把卦象画在脸上那就明辨了。”
易远尘仍旧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是‘离卦’。”
皇甫火旺突然就炸了,摇摇晃晃的他张牙舞爪的走了几步后捂着头在地上来回打滚。
好似阴暗角落里的蛆般在地上爬来爬去的皇甫火旺嘴里咀嚼着乱蓬蓬的头发,他嘴里的话含糊不清:“啊,别折磨我了,我只是信仰极道的八卦教。
你这番话就是断章取义——欺负人。你居心险恶、你要把我逼疯!啊不,你要让我病情雪上加霜!呜......”
习以为常的阎十一示意旁人别在意皇甫火旺,他指了指地上撒泼打滚的皇甫火旺解释道:“此乃旧疾复发也,他耍累了会消停。”
听闻此言,皇甫火旺抬头见易远尘一脸迷惑,他面无表情的起身,无奈的他在拍了拍身上的灰后疲惫的哀叹一声:“唉?什么嘛,我累了,无所谓,随便吧,呃呃呃啊啊。阎王爷,你别把他们安排在我房间旁边就行。”
“哦。”
事情看起来解决了,宋无溪也懒得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绕开众人,转身回房。
在易远尘还在惊讶于死而复生的宋无溪出现在此地时,与众人擦肩而过的宋无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
皇甫火旺与阎十一也去忙活了,前厅只留下面面相觑的易远尘与周毅。
轰鸣的雷声悄然而至,天上的乌云密布将南天院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让人感到十分压抑。远方传来一阵阵低沉的钟声,更让人心悸胆颤。
刺骨疯冷风不断从南天院开敞着的大门涌入,夹带着若有若无的哭泣声的风吹得人心烦意乱,吹得悬挂在空中的红烛烛光晃动不止。
四周的墙壁上,斑驳的痕迹让人想起岁月留下的沧桑。地板上堆积的灰尘,以及四处飘荡的阴森气息,让人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无尽的好奇与恐惧。
易远尘上前将门关上,没了透气,前厅棺材里存放着的尸体的难以名状的异味漫延开来,似乎是腐朽和恶臭的混合,让人忍不住想要掩鼻。
四周的墙壁上,则挂着一些形状各异的神像与画像,让人感到心惊肉跳。
周毅脸色铁青,显然被吓得不轻。他的双手无处安放,不断地搓着袖口,试图缓解焦虑:“师兄,呜,还、还是人多好,这地方真唬人。你为什么有在此地留宿的打算?”
易远尘举手投足间洋溢着从容和安定,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心:“周三麻子,上次咱们来这里时还没探查完就被吓跑了。这次来此地知晓了这里是有人住的,既然如此,上回定有蹊跷,这回儿咱们得好好的调查一番。
还有,你不是在写与极道尸解仙有关的小说嘛,就地取材挺好的。”
不安的周毅唯唯诺诺的对了对手指:“唔?是的,但我也只是叶公好龙罢了。
师兄,咱们是从凌霄观里逃出来的,若是在外头出来什么事儿......”
“嘘,咱们是为了什么?找‘泽水困’,也许泽水困就躺在这众棺材之一?”
“我还是想见见活着的他。”
易远尘轻轻地拍了拍周毅的肩膀:“此为戏言。周三麻子,你莫担心,我定护你周全,我已经算到了末时,我们定会相安无事的。走吧,我们先把找好房间把包袱卸下。”
“嗯。”
南天院狭窄的走廊上空悬挂着残破的蜘蛛网和凋零器官的标本。各个房间内部陈设着各种古老而奇特的家具,这些家具上布满了灰尘和蛛网。角落早已被菌斑侵蚀。这里显然已经长时间无人问津。
房间的墙上挂着一些古老的画像和照片,但都显得模糊不清,增添了不祥的氛围。
易远尘将包袱卸下后就独自出去,只留周毅独自待在房间里。
磨好墨的周毅拿出一个本子,正深思熟虑的他用十指交叉撑起下巴望着窗外发呆。
时不时揉揉太阳穴的周毅在转毛笔时差点让毛笔脱手落地,他只好将笔放好。
“呼,真难写。我想想,我上回写到哪里了?那个有癔症的道士遇见了假扮邪祟扰心的祖师爷后去到了‘虚堂’。虚堂也许是个疯人院,毕竟他病的不清......接下来应该写点什么呢?也许我能把远尘师兄写进去。”
道门乾道、坤道一律称为“师兄”、“道长”。在外头易远尘将自己假扮成乾道,因为她怕女身会惹出什么弊端。易远尘总是很善解人意,但是她也执拗。
周毅之所以跟着易远尘从凌霄观逃出来,一是二人目的均为寻找极道画师‘泽水困’。
二是关爱弟子的凌霄观观主平阳子想给弟子们牵姻缘线,这对于一些不善言辞与交际的弟子来说无疑是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烦闷的周毅闲得无趣抛起黑虎布偶:“唉,虎子啊,若是你能说话,能给我一点建议就好了。呜,焦虑矣!”
快到而立之年的周毅很焦虑,即使他思想很幼稚,幼稚得至于他喜于跟那些冰冷的布偶唠嗑。
没有梦想跟无忧无虑有何区别?
但是,周毅有梦想,他想写好一部小说。为此他费了一番心思入武当山凌霄观寻找灵感。
外头下起雨来。
雨滴砸在地面,毛毛细雨,悄悄无声地飘落着,好似是无数蚕吐出的银丝。千万条细丝,荡漾在半空中,密密漫漫的轻纱突然一瞬间化为倾盆大雨。
溅起无数水花的石砖地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地面瞬间变得泥泞不堪。花草树木在这场大雨中舞动。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香,远处的山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幅山水画。
周毅打开了他今日在祥云古董街上买的画卷欣赏起来。
“妙、画的太妙了!从底下独特的落款印章来看,这应是慕容先生的亲笔画作。”
赏着赏着,周毅开始感到这幅画的别样之处。
画上的两潭泉眼似人眼一般,清澈明亮如同秋水剪成。
飘落在忘忧池同朱色点染的落花如红润的唇。景里美中带艳,可是让人看过之后却有些遗憾。叹可惜,这画里无那通情愫的人。这忘忧池里看着空落。不过,周毅倒觉得情化景也是很动人的。
窗外的雨飘落进来的雨落在画上,画上突然变得波光粼粼,伴随着飘落的花瓣和清风,画里头传来混杂雾气沉闷的流水声。水流在暖光的映衬下形成道道醉人的波纹。
感到难以置信的周毅愣愣的揉了揉眼皮。他并没看花眼,这幅画活了过来!
周毅不自觉伸手去触碰那幅画,他在触碰到画后面的东西后猛的将手缩回。
那画后面是切切实实的水,暖得刚刚好的水温让人沉沦不已。
“天!虎子,你看,这东西活过来!!虽然慕容先生画技栩栩如生,但是现在这东西竟然真的变成真的了!!
好吧,你看起来并不想跟我聊聊这幅画,也可能是因为你不能跟我说话。”
有些失落的周毅望了望静静靠在柜上的黑虎布偶后犹豫着又将手伸进画里。这会画似有股无形的力量一般直直将他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