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念完后,全场静默许久,众人面露沉重,心里五味杂陈。宋无溪暗道:谁闲来无事会写日志。
虽很带动人情绪,让人不由共情,但并看起来并无啥有用的信息,里面大部分都在讲那尸体的腐烂过程。
若照上面来讲,写日志的人也有嫌疑,毕竟目睹了死亡的全过程。
官吏也知如此,但是“乞丐是阮万籍,阮万籍不是乞丐”这句就十分怪异。
证人答复,那上面的乞丐确有其人,但与他人很少有交往,想伴之人更无从谈起,一个子虚乌有的人,自然是杀不了人,应是有人想借此为那乞丐声讨。
只剩白骨的尸体难以判断死因,越是这种时候,人证就越发重要。
阮富贵先哀叹道:“不才很早就找人算过,犬子八字薄得很,将来有一死结,要么找人挡灾,要么送到寺庙、道观避灾,不久前刚刚从乡下接回来,与城里人相处自是不大好,但不料竟遭来杀身之祸,悲矣!”
蒋疡医酒友道:“蒋疡医在与大伙吃酒时突然离席,期间说什么大师告诉他了,他最近这运是被阮万籍败坏了。
大伙虽然晓得最近他生意上确实出现了些问题。
但那会都觉得他是在说笑,这运势怎么还能被他人败坏,后头大伙也不见得他回来,只闻次日他倒在自个家门口酩酊大醉。”
张屠户女儿道:“阿爹他那夜在忙着准备次日要卖的东西,见蒋疡医醉倒在门口,我便扶他回他家歇息。”
张屠户邻居道:“那夜,睡得迷糊中听见外面传来沉闷的响声,约莫到了三更天,外头又传来野狗的犬吠声。
街坊四邻都听到了,有人还估摸着出去撵走那几只畜牲,但那声只持续了片刻便消失了。”
青楼舞女道:“蓝雪萍小姐并非定居青楼,只是常来听戏,那日阮万籍赏戏中途似要人去会面,他在与蓝雪萍小姐去后房聊了片刻。
虽在后头不见阮万籍先生,估摸他应该是离开了青楼,后面蓝雪萍小姐倒是出去了一趟,只说是去张屠户店,后头大家也瞧见她提着猪肝回来。”
一颇有几分眼熟的乞丐道:“确实有这么个人与纸上写的相似,前些天刚到城里,喜欢四处闲逛,经常在阮府附近晃悠,应该与阮万籍有过交集。
那人性子好,即使自己吃不饱还要省下些留给那些流如此看来又过于牵强浪野狗。
大伙也不知他是否真的死了,那人老喜欢去棵歪脖子树下,明明是枯树,他就如赏花般,老喜欢盯着那颗树看,最近倒是莫名没了音讯。”
蒋疡医虽面上紧绷,晃都不敢晃一下,先开口撇清道:“我跟阮万籍为普通的商友关系。
阮万籍出事那夜,我跟酒馆的伙计们在吃酒,他们都能作证,之所以突然离席位,因觉得醉意已深,便回了舍。”
蓝雪萍捂嘴轻笑:“谁知道呢?怕不是去杀人了吧。”
蒋疡医面上表情比哭还难看,哆嗦指着蓝雪萍:“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是阮万籍的情妇,定是你杀的,你这个妖女!”
蓝雪萍轻咳几声,无言胜有言,面露讽笑不紧不慢道:“小女跟阮万籍并无关系,怕不是你耳朵不好使,证人都说小女只是爱常来青楼赏戏听曲罢了。
那日阮万籍离了青楼就没影了,小女应是除谋杀他之人外最后一个见着他的。”
蒋疡医接着反驳道:“你个瞎子还赏戏听曲?”
张屠户则是一脸阴沉的在旁不言不语,用余光窥窃这几人,官爷没问,他个小老百姓自是不敢答,如此吸引焦点只会惹祸上身。
宋无溪似被牵动,也理了理此案思路,旁人说蒋疡医次日是醉倒在家门口。
但张屠户女儿为何愿多走段路送蒋疡医回家,而不是照顾蒋疡医将其带入自己家中,难道其中有绝对不能去张屠户家的因素吗。
后头,官府实在查不出什么便把大伙儿放了。
宋无溪经此便将自个准则“三不占”改为“四不占”,如那种寻人生死未卜的,容易惹祸上身,毕竟谁都不会闲着闹腾。
宋无溪这会去小食街上犒劳下自己,点了份汤面坐在木椅子上吃起来,。他闻见隔壁桌几人在讨论这阵子发生事,聊到后头竟自主怀疑起张屠户杀人碎尸,做成包子出来卖。
“要我说啊,人家生意好定是有原因的,大伙谁家不是是小商小贩?怎么就他张屠户生意兴隆,同样是包子,怎么就他家让人吃得满嘴流油?我看啊,估摸是馅儿不同,怕不是人肉做成的馅儿?”
“嘘,你小声点,可别叫人家听见了,你说是人肉,你怎还来他家吃?不躲得远远得呢?”
“谁叫他家实惠呢?先日的话,你就当我随口说说吧。官场那边不都放人了嘛。”
“如此扯淡,他们倒是谈而不厌。”宋无溪一手撑着脸,一手用筷子漫不经心的捞着汤面,突然感到嘴里出现一邦硬的“疙瘩”,他不由呕了出来。
宋无溪定睛一看竟是还粘着根筋、碎肉的指甲盖,不由惊呼:“嗟乎!这,这是人肉!”
旁人纷纷侧目,却被张屠户肥硕的身躯一挡,面色不善,目光中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去去去,瞎说什么呢?客官,您看看这哪有什么人肉啊,您怕不是看晃了眼。”
宋无溪犹豫不定的正要再看几眼,张屠户却不由分说的将面拿起,端详几下后撤走,随后给宋无溪换了碗新的:
“刚刚那应该是苍蝇,客官,是您看恍了眼。”
宋无溪并没接下那碗面,他只觉胃里作呕便起身离开。
宋无溪被这么一说,他又开始思索是否真的是幻觉什么的,他倒是希望真是苍蝇,他觉得这八成是他纳入因果太多遭折气,便打算歇息一阵。
宋无溪在城中四处闲逛,城内一块偏僻的地果真有棵歪脖子树。
那枯树枯于暖光映照,显得更加苍老,树皮干裂,顶端仅剩下几片萎黄的树叶。
宋无溪去到那里恰好遇到一和尚在歪脖子树下喂一群野狗,场面一片祥和。己生不由感叹出家人慈悲。
宋无溪难得不否认己生的话:“迄今为止咱们倒没见过什么恶和尚。”
宋无溪就这么随意的闲逛,他原以为阮万籍那事与他再无关系,不料又在被人找着。
那人面容憔悴,路上三步一回头,身子故作前倾佝偻,浑身打颤似在害怕什么,半晌开口道:
“先生,小生近日老受噩梦纠缠,时长梦见自己身处棺材中,今日竟见已故之人。若先生能帮我解决,酬劳定会丰厚。”
起初他本意并不想帮那人,想以今日不宜帮人做法事,需要休假为借口来推脱。
奈何对方给的属实多,比起撞是上己码事,纳入因果什么的,他更想快点凑齐回清风观的盘缠,远离那三,解决纸人那事。
他并不知那人所说那已故之人为何人,宋无溪示意此人带路,先去闹鬼的地方看看,再给画个驱鬼符:“你见着的已故之人是熟人还是生人?”
那人昏沉的捂着头,闭目叹气:“不熟,我见着得是阮府已故的阮万籍。”
宋无溪不免有些诧异:“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那人举起袖口擦拭了下额头的虚汗:“他,他一脸神神叨叨的问我...问我阮万籍在哪里。”
宋无溪眉头微皱:“阮万籍问你阮万籍在哪里?”
“是,是的。”似乎是很恐惧提起此事,对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地方就在前面。”
随着宋无溪抬眸,青楼入目,不由质疑道:“真是这?”宋无溪见对方点头,也随对方进去。
乐袅袅余音绕梁,曲漫漫动人心弦。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缦绾上青楼。
宋无溪一身道袍不免惹人耳目,面对旁人调侃他倒没面红耳赤,他来妓院就如回家般,无论这里的人还是规矩,他都懂,但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
闹鬼的房间较为偏僻,但离后门很近,宋无溪端详起房内四周暗道:“这里果真有股煞气,难不成阮万籍是在这里死得,看情况貌似是头七回魂。”
想着他便开始四下翻找起来:“头七不回家,定是有些东西将他困在这里。”但是这地方就丁点大,周围的东西更是少之又少,宋无溪气喘吁吁的停下翻找,转头问道:“你可曾见阮万籍是从哪里出来的?”
那人面色惶恐不安的站在门口离房间中央离得老远,抖成筛糠的双腿勉强支撑着身子,他依贴在墙上,仿佛这般能消减恐惧,双手哆嗦着指向地道:“他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地里?”宋无溪闻此便拿出罗盘,罗盘果然直直指向房子中心:“可有铲子?挖开来瞧瞧。”
那人出去片刻回来时带回一把铲子递给宋无溪:“咱们动静得小一些,让老鸨知晓了,我定挨顿骂。”
“知了。”宋无溪敷衍答应几声,便直接开挖,没挖多久,就有一严谨密封的瓷坛露出一角,屋内顿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那瓷坛看起来年份依旧,上面遍布的纹路,如腾蛇蜿蜒盘旋,镌刻着金边的符文早已暗淡,坛上破碎伤痕隐隐,如凝住了冰湖乍裂,如烟花分崩离析昭华刹那,如血管根状交错缠绕,封闭坛口的则是无数揉在一块的血字黑符,仅此就可让人断定里面绝是不详之物。
宋无溪深吸一口气退后几步,他自是不敢伸手去碰,便压低声音问己生道:“己生,你可知此为何物?可否打开瞧瞧?”
己生探头,上前绕着这瓷坛走了半圈,回道:“此乃苗疆巫蛊,瓷坛封魂,虽不知此地怎会有此物,贸然打开可能有危险,不如先画个引魂阵未雨绸缪。”
“好。”宋无溪从包袱里拿出朱砂墨与毛笔在坛边画起阵法:“金雀化灵身,灵魂归见身。”画毕,宋无溪便往法阵上吹三口气,再连念三遍。
门外凑热闹围观的人渐多,起初有人仅在路过停顿了下往里头瞟了几眼,到后来干脆就停下靠在门檐上观膜。
“莫怨莫怨,人鬼殊途,莫留人间唬人,小道会将你从邪法中解救出来投胎轮回。”
宋无溪打算开坛,双手沾满朱砂墨作捧状掐诀道:“老祖传牌令,金刚两面开,千里拘魂症,快入本性来,疾!”话毕,便拧开坛口。
“呕——”
一股腐臭味直冲宋无溪的面门,宋无溪瞳孔一缩,一时间有些晕头转向,放下坛子在旁立刻抱腹干呕起来,再看坛内,里面竟是许多泡在血酒中的器官!
这应该就是阮万籍的五脏六腑,人的五脏六腑具有灵气,自然也会引魂,不过阮万籍的肉仍不知所踪。
己生也顿感恶心,捏起鼻子,酝酿了好些阵子道:“这是极道的“五灵酒”,传闻喝了能长寿,修为大涨。”
闻此,宋无溪又呕了起来,把胃呕了个干净,用袖口擦了擦嘴角,咬牙切齿道:“滑天下之大稽,这不扯淡嘛!?拿人泡酒这种遭天谴的事情还长寿,真不懂为何极道老对尸体这般感兴趣。”一想到有人竟要喝尸水,鸡皮疙瘩便起了一身,寒颤不断。
旁人也被这股恶臭熏得不轻,顿时人群议论纷纷、连连退后,宋无溪回头一眼瞧见人群中的蓝雪萍顿时明了:“小姐方便谈谈吗?”
蓝雪萍故作不明所以,点头轻笑道:“哦?”
宋无溪再三叮嘱那寻他来帮忙之人要将这瓷坛看好,便与诺玛一同进入间房内。
一进房,宋无溪刚顺手关上门就见诺玛就直直往自己身上贴来,将自己一下抵在门上难以动弹。
宋无溪欲言又止,手僵在空中,此女其腰如弱柳扶风,怎堪盈盈一握,秋水为神玉为骨,更是暗暗生波,脚踝上银铃轻响,蓝雪萍面上怀笑意,循循善诱:“道长,你这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男女授受不亲,你倒不如先日那会在官吏前那般懂礼数了。”
宋无溪推开蓝雪萍,他面上难掩心烦意乱、直接把话挑明道:“小姐,非小道恶意揣测,人为不为你所杀无从而知,但确凿的是被你炼制成了“五灵酒”...”
宋无溪还需时刻提防蓝雪萍是否会趁他不经意间拔下他几根头发拿去下蛊或者其他什么的,先前就在悼灵村因掉以轻心酿成惨剧。
蓝雪萍不置可否,转身几步走到榻前,侧卧在榻上一手托腮故作思索,一手捞起旁边小巧的香炉把玩。
蓝雪萍虽是盲人但好似能看见般直直望向宋无溪,面上饶有兴趣道:
“道长貌似并无依据就菲薄小女,坏了名声怎得,青楼的人千千万,来过此的人更是无从计数,况且...”
蓝雪萍抚起脸,语气挑衅道:“官府那边已经拍案定下了,您这不是打我的脸,是打官府的脸。”
宋无溪轻叹几下,突然拔剑抵在蓝雪萍脖颈处,目光狠戾:“你貌似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在乎此事。
你来自苗疆定会些巫蛊或是茅山道术,最好如实告诉我如何破除纸人共感。我知道你是极道,莫要把话说得弯绕以此来误导我分寸。”
蓝雪萍坐起身子,双手搭在膝上:“纸人共感,看来道长碰上‘泽水困’那家伙了...”
“看来极道间会有彼此的传闻。”宋无溪眉头轻挑将剑拿远三分。
泽水困卦,倒也跟慕容宵儡贴切。
蓝雪萍却将脑袋往宋无溪剑上一靠,宋无溪见此心一提将剑抽开。
“你拿剑抵在我脖子上,却又不敢杀我?”蓝雪萍被宋无溪这副模样逗笑了:“道长定是被慕容威逼利诱进极道,但现在想脱身了吧?道长要是怕杀了泽水困也跟他栽在一块的话,倒不如试试...”蓝雪萍故意将话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