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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戏子翩翩起舞,四周不见人但闻锣鼓声鸣。
京腔起,如惊鸿照影,一出欢喜,一出悲戚。
一舞一曲演尽人世沧桑,一颦一笑皆为世态炎凉。
一曲毕,台下掌声起,但见满座空席中一教书先生模样的人笑着鼓掌:“念安,今日这曲唱得好!”
台上戏子笑道:“先生,你总是这么说,可别是敷衍我的话术。”
教书先生扶起眼镜边框,眸中是数不尽的温情:
“念安的戏,如诗赋,婉转柔情,写尽悲欢离合,道尽爱恨情仇。曲如天籁,颦笑皆有韵味,如画,绘尽世间百态,演绎人生百味。”
戏子双目闪烁:“先生说的是,不过...”戏子面带笑意:“小女今日想以戏曲的方式给先生讲个故事...”
“那是好。”教书先生面上饶有兴趣:“可否剧透?”
戏子美眸轻轻眨动,陷入片刻回忆随后缓缓开口道:“是关于一个唤作无为的道士的故事。”
话毕,又一曲歌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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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村无疑得名与旁的黑水河,黑水河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若刹那分神落入水中,回神时已随波逐流出数米远。
黑水村村民自然以捕鱼为业,一篙一橹一渔翁,一个渔翁一钓钩。他们身着青斗笠缕蓑衣垂钓于黑水河上。
远看朦胧山色桥影回望桑竹人家。夜幕十分烟火袅袅,惯看秋月晚风谈笑渔樵往事。
晚些,宋无溪赶到了黑水村时碰巧遇上喜事撞白事。
“刚来村子就碰上这事...”
宋无溪饶开白事,他来到河边四下找渡河的船夫,可无人愿搭载他,无论他出价多少。
“怪哉。”宋无溪找了一位老翁问为什么不愿搭载。
“老伯,你们这里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老翁望向河中心叫苦道:
“黑水河里有水鬼作祟抓交替,这水鬼霸占地方,村里好几口人家都是靠捕鱼为生。
有些胆子大不怕死的乡亲硬着头皮上,回来时浑身湿漉,精神恍惚几日后就、就..唉...现在此事闹得人心惶惶。”
宋无溪点点头:“原来如此。”
老翁打量起宋无溪道:“小伙子,你是道士吧?村长近日花重金在找能帮他捉住这水鬼的人,你不妨去试试。”
“多谢先生告知,”宋无溪道谢后转身走向村长家。
己生脚步顿了顿,担忧道:“水鬼凶险,要不你找本地道士结个伴?”
“好。”
天渐黑,黑水村里灯火通明,几缕青烟预示着家家已经开炉做饭。
村长倒是好客,不过他话里有话:“先前已经来过几个道士与和尚了。他们起初胸有成竹。但最后有的跑了、有的死了。”
意思无非是:宋无溪有真本事是好事,若宋无溪如那些江湖骗子般,可就无人给他收尸喽。
宋无溪倒明白村长话里有话道:“以我一己之力恐怕难成,本地可有道同中人?”
村长指了指后院,笑道:“在你来之前,确实也有一人到来,不妨你俩结个伴儿?他现在就在后院。”
村长将宋无溪领到后院,宋无溪见那人顿时一惊,模样熟悉的那人正悠闲躺在躺椅上抱着颗人头津津有味的啃着,血混合着脑浆溅了他一嘴。
宋无溪压低声音问起己生:“他、他在吃什么?”
“西瓜。”
那人注意到宋无溪也面露惊诧,咀嚼人头的唇齿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这,这不巧了吗?瞧瞧这是谁啊。”
那人正是之前与贾家母女一起谋害他的王马潇潇。
己生似乎察觉到宋无溪的情绪,安抚道:“无为,冷静...”
宋无溪面无表情,手上却青筋暴起。
“两位好生相处,这后院有几间房间,方便住下。”
村长并未察觉到二人面上暗地里的情绪,在说完话便离开。
见村长离开,宋无溪一个踱步把王马拎了起来:“谋财害命你是样样不落。”
王马拍开宋无溪的手笑道:“别来无恙呀,无为道长,这是干嘛?怎么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宋无溪也没惯着他,直接给了王马一拳。
己生松开了拽王马的手,低声劝道:“现在不宜闹事,咱们还不晓得他在此地是否也像白符镇那样有人与他狼狈为奸。”
宋无溪点点头:“有道理,确实不该轻举妄动。”
见宋无溪答应,己生正松下一口气时,不料宋无溪转而一拳打在王马小腹上,他实在咽不下先前那口气:“还是重拳出击好。”
“噗!”王马吃痛倒下,蜷缩似虾,咳嗽不止,咬牙切齿道:“你,你...年轻人别太气盛。”
己生见宋无溪似乎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拉起王马道:“咱们好好聊聊。”
王马用颤抖的手推开宋无溪道:“咱们没什么可聊的。”
宋无溪又一拳打在王马小腹:“你也知道?”
王马抱腹打滚:“哎呦喂,你怎么跟个、跟个无赖一样?”
“别人是吃什么补什么,你是说啥自个是啥。”宋无溪见把王马收拾的差不多了,王马在地上哭天抢地、撒泼打滚:“哎呦喂,贫道怎么这么命苦——被不讲武德的年轻小伙子给揍了。
宋无溪见这般模样的王马,下意识退后几步,他不想再对牛弹琴便转身进了一间房,把门戴上。
己生回忆起王马刚才的那般模样,轻唤道:“无为...?咱、咱们...”
宋无溪靠门坐下,面露苦恼了:“悲矣,怎么又是他。他不会晚上夜袭我吧?毕竟借尸还魂这种事情他都干得出来,害我一次就有害我二次的可能...”突然话锋一转道:“嘻嘻,要不咱今夜把他打晕丢进黑水河里?到时候就说他被水鬼给抓走喽...”
己生叹气:“你刚刚可是把人家揍了一顿,他在地上缓了很久才起来。”
宋无溪不以为意,轻轻耸耸肩,手一摊道:“他居然还能站起来,我应该再打几拳的,这回真是便宜他了。”
己生抿了抿唇,又不说话了。
这时宋无溪兜里的黄皮子起身,探出脑袋,睡眼惺忪道:“什么打晕丢进河里?什么再给几拳。娃啊,你不是说不害命吗?”
宋无溪故作不明所以,将黄皮子的脑袋按回兜里:“这...大仙啊,您这是睡迷糊了,我哪会这么说,您也晓得我是怎样的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我怎么会去做呢?我可是想都不敢想,毕竟咱都是行于正道之人。 ”
黄皮子打了个哈欠,困惑的眯了眯眼睛,从宋无溪兜里跳出,在榻上来回转悠。
宋无溪叮嘱道:“过会我要去黑水河边看看,你就待着这里,免得出去被人看见抓去煲汤什么的。”
宋无溪整理一下,从包袱里拿出一把铜钱剑、几个黄符跟一把小刀带在身上。
起去开门时,见王马正趴在门上侧着耳朵听,二人面面相觑,宋无溪指着王马道:“你...”
王马拍了拍衣服,装作无事:“你打算何时去捉鬼?”
“与你何干?”宋无溪没好气的一把推开王马,走出门。
王马扶了扶胡须,笑得贱兮:“看来是现在。”
若王马执意,宋无溪也赶不走他,他便任由王马在身后尾随。
“实话实说,我真怕你对我怀恨在心,干出半夜把我打晕扔进黑水河这桩事。你刚刚都把我打了一顿了,先前的事咱们都一笔勾销吧。”
宋无溪一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怎会干出这般劣事,况且,我压根不在意先前的事情,你别老觉得你有多大本事能害我,我劝你最好别把心思用在歪门邪道上。”
王马嗤笑:“好好好,你这么说,贫道放心喽。”
夜色弥漫,黑水河被月光的照得波光粼粼,如嵌花银链,漆黑的夜掩盖住了波涛汹涌的暗流,随着一阵江风吹来,江面上泛起了涟漪,倒映在江面的暗淡青山随波轻轻晃动。
树叶萧萧飒飒,层层随风响动。
宋无溪望着水面,在河边来回踱步。
这水里的煞气不仅众多而且混乱,也许是村民经常把刚出生的女婴溺死的原因。
宋无溪想:“若是婴孩怨气不散导致,为此建个庙烧点香火,拜段时间应该就能了事。但...”宋无溪捏起一把土,随着土在指尖随风飘散,不由蹙眉。
王马从一旁靠过来,接过话头:“但是治标不治本,并且祸源并非如此。”
宋无溪心生反感,对王马视若无睹。
宋无溪望向看似平静的水面,突然间月光出现,一抹艳红出现在河中。他眯起眼睛,见一双只穿着一只绣花鞋的人脚倒栽在河中,起起伏伏,好生瘆人。
“嗟乎!”
宋无溪迸出冷汗,河中之物为“煞”也。
王马也眯起眼望向河面:“难以把信,这河里居然有立尸。看此煞气蛮重的,你打算怎么处理?”
宋无溪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别问我,你比我早点些时日,你了解的情况不比我多?”
王马摆摆手:“那尸体之前听说白天见不着,晚上才会浮出水面,先前有捞尸人去捞,要么死在湖中,要么回来疯癫几天后死得蹊跷,之间便无人再去捞。”
宋无溪嘀咕道:“真得如此蹊跷。你可知那女尸身份?”
王马回忆道:“村长说的,是一个寻短见的戏子。”
若是自寻短见,煞气怎会如此之大。
宋无溪已有打算,找个生辰八字硬点的本地人驶渔船,他亲手捞。
靠着村长的助力,人很快便找到。
找到的人是个名为赵武的小伙子,小伙子经历得少,所惧的事物自然少,并不会信鬼神这类,无所忌讳,时常抱着有钱不赚愚矣的想法。
宋无溪拜完天地、上完香火之后换了一身适合下水的衣服,几人便向黑水河行去。
王马祟祟的凑了过来:“你真打算自己捞啊?”
宋无溪摊了摊手,反问道:“不然呢?你来?咱们敬爱的王马先生能做得了这么粗活?”
王马不吱声了,缩了缩脖子:“年轻人,别在那阴阳怪气。”
湖面阴风吹,寒意浸骨髓,涟漪船尾随,提灯火摇坠。
随着离岸边渐远,船只离女尸渐近,在女尸的不远处渔船停靠下来。
宋无溪将红绳绑在脚上,将之前拜天地用的香火倒入水中,然后对王马与赵武道:“如果突然出了什么事,就直接拉我上来。”话毕,便将一个黄符装进一个小巧的木盒里,含在口中,带着小刀背着铜钱剑就跳下了水。
起身他水性并不好,但是现在别人又忌惮水鬼,不敢捞,他只好硬着头皮上。
黄符一般碰水就失去了效果,为了保证自身安全宋无溪不得不这样做,只是方正的木盒有点割嘴。
女尸倒立在水中,只有双脚露出水面,右脚上还穿着一只大红色的绣花鞋,月下好生晃眼。
宋无溪发觉水下灰蒙一片,女尸身穿的戏服被泡得臃肿的尸体微微胀开,面目被密密麻麻的贝壳与水草覆盖。
宋无溪试着把她往上捞,发现捞不动,他往远处游了些,见底下女尸的头发被许多漆黑的东西拖着,那些东西似乎在蠕动,迷迷糊糊看不清。
他拿出小刀正想割断那些黑色的东西。
原本被隐去月光突然照亮水中。
宋无溪看清了那近在咫尺的东西。
那竟是许许多多还未成型的婴孩,湖底四处都是骸骨与如蜂巢般的卵状物,晶莹剔透卵上还覆盖着跳动的血管,河底沉积的沙床如同摇篮,孕育着煞婴,先前无数次“夭折”的女婴被投入黑水河河底,最后煞气汇于女尸身上。
届时,女尸已然变了一副模样,虽仍旧面白无血色,但,秀发高盘,笑靥如花,流盼间媚态横生,勾魂夺魄,妩媚得甚至有失风度。
“尸变了!”
宋无溪一惊,连忙拉动脚踝上的红绳,示意上头二人拉他上去,但上面并无动静。
女尸伸手去抓宋无溪脖颈时,被一阵金光弹开。
见此女尸露出怨毒的目光,唇齿微动似在咒骂。
宋无溪见女尸诈尸连忙游向湖面,但明明湖面离得很近,他却怎么也浮不出水面。
宋无溪暗道不妙:“这,这是水中鬼打墙?”
宋无溪在水中无法念咒,即使他念了也未必能起效,嘴里含着的符还可能掉出。
唉!此境真让人进退两难。
宋无溪感到心慌,在水中就犹如在一个绝对封闭的环境里,让人感到压抑,胸口发闷。
憋气久了让宋无溪逐渐头昏眼花,缺氧让肺里的灼烧感越来越烈,心跳愈发混乱,“可恶...”
“无为,斩女尸!这片区域的鬼打墙是那女尸操控的。”
宋无溪用最后一丝力气拿起铜钱剑向女尸斩去, 随后不省人事,水灌进他的口腔,喉咙里头传来剧烈的撕裂感、刺痛感
窒息感袭来,沉重的恐惧笼罩压在宋无溪的心口。
“叮铃————”
迷糊间,宋无溪听见一阵摇铃,一双手将他捞起。
四周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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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染尽红尘的衣,一段花腔婉转的唱词,一篇死别生离的曲艺。
教书先生一手托腮,沉思道:“那道士死了吗?”
戏子只答:“那道士福不浅。”
“嗯...”
教书先生轻笑几声,故作懊恼的扶额:“看我问得是什么,那道士是这个故事的主角自是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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