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无始以来,旋转于六道之生死,如车轮之转而无穷也。相传,有一颗轮回珠,连同故去之人一同葬下,多年之后,这人又会在附近的人家中降生。
岭南的苦雨再度来到,似乎永不会停歇。章秀才独自走出深山时,身形落寞,他步伐蹒跚。这夜之后,又将是长久的黑暗与白日更迭。寻觅在岁月中的人,不知因果,不知停歇,终不知所去。
一九九八年,广州。
一条拥挤的小巷,行人匆匆。
一个孤独的人影绕过一处街角,这人不知多少次来到这里,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这人,看起来有四五十来岁,腰板笔直,双眼锐利,有一只手,时不时伸进衣袖中,又把手从衣袖中伸出,像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正在这人寻索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人。这人身着黑色夹克,搭配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牛仔裤。当章秀才看向这人时,这人像是头上长了眼睛一样,几乎在章秀才看向他的同时,突然转头,与章秀才的眼神相撞。
那是一双无比平静的眼睛,仿佛已看尽世间的一切快乐和疾苦。
那人盯着章秀才看了一会,微微诧异,自言自语道:“七星?”
章秀才敏锐的察觉到那人嘴皮在动,等猜出那人的唇语,不由得心头一震。等到章秀才醒悟过来,那人的背影已经步入一条小巷,从背后看,那人腰间,竟然有一把牛尾刀。
章秀才被这人吸引了注意力,忙一路小跑,等章秀才追入巷中,那人早已不见去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叉烧包的香味。章秀才看到一处吃早茶的地方,一家很是古朴的饭庄一共两层,很是气派。一层门口处,赫然有“莲花楼”三个大字。
一双眼睛,躲在屋顶上,目送着章秀才进入莲花楼,才缓缓离去。
章秀才步入二楼,径直朝着窗边走去,却发现那里位置已满。
“几位?”一个推着餐车的服务员对章秀才挡在桌子间的走道很是不满,语气也很不耐烦。
章秀才冷漠地看向服务员,把手伸入怀中,等章秀才把手从怀中伸出,掏出来的既不是银锭,也不是金子,而是一张面额很大的人民币。
“安排包间,都归你。”
服务员变得热情起来,忙把章秀才引入一处包厢中。
章秀才随意点了些茶点,独自坐在一张圆桌前,用手抚弄着盖碗,眼神透过镂空的红木窗棂,无聊的看着包厢外的情况。
不知道等了多久,桌上的茶点一一摆好。章秀才才缓缓拿起筷子,正要夹肠粉的时候,只听外面的服务员放大了声音,招呼着,“蔡夫人来了!赶紧招呼!”
章秀才暗笑一声,这招呼人的排场,倒是和很多年前的金陵城有相似的地方。
“我带儿子吃个便饭,你给我们随便安排个位置。”
包厢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章秀才听到女人的声音,呆立在座位上,手中的筷子也掉落到了桌子上。
“阿绣?”
章秀才迟疑着,终究是快步走到窗棂前,朝外看去,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虽是身上的衣服改变,那女人的背影和步伐,和阿绣一模一样。那女人的背影随即进入一个包厢。
章秀才转入大堂,在一张桌子上吃着饭,目光盯着一处包厢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从包厢里走出。
服务员忙上前问:“蔡夫人,吃的怎么样?”
蔡夫人儒雅的点点头,“家豪,我们走吧。”
叫做家豪的小男孩应了一声,两人就朝着楼梯走去。
章秀才已经错愕的说不出话来,那蔡夫人说话时,一举一动,不能说是相似,只能说和阿绣一模一样。
章秀才的心底,泛起一阵失落的情绪。章秀才虽是内心失望,仍是快步跟了上去。
章秀才跟在蔡夫人身后,又不敢靠的太近,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条巷子,蔡夫人驻足在路边,像是等待有人来接他们。
章秀才猫在路边,目光不敢离开蔡夫人。
家豪玩心很重,等了一会,就忍不住东张西望,没一会了发现了章秀才,随即对蔡夫人说:“妈妈,有个奇怪的叔叔在看我们。”
蔡夫人附身问了几句,便朝着章秀才看来。
章秀才忙从地上站起,两人目光对视在一起,章秀才不知所措。
那是阿绣的样子,那一双阿绣的眼睛,此刻充满了疑问。
接着,一辆车疾驰而来,蔡夫人扭头间,把家豪推了出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蔡夫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车里走下来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跪在地上,满是后悔和遗憾。
章秀才身形不稳,快要站立不住。
章秀才终于跑上前去,他抚摸着蔡夫人的脸,脸上激动的神情终于沉浸在了泪水中。
孩童的啼哭声把章秀才拉回了现实,章秀才看着这个孩子,语气温柔,“小豪,你家在哪里,我过会带你回家。”
时间,似乎能遗忘一切,但是有些痛,却无法愈合。
“石花,你说,跟你说个事。”胖大海说。
我摆摆手,“先吃饭。你丫说的那一套,老子早没兴趣了。知道什么叫做金盆洗手,为什么不是银盆,为什么也不能是铜盆吗?”
胖大海喝了口牛肉面的汤,摇摇头,“为什么?”
我本是随口一说,胖大海这么一问,倒把我问住了。再看顺子,此刻停了筷子,正呆呆的看着我,似乎也想知道答案。
我正想着怎么说,随手点了一根烟。
“这里不能抽烟,要抽烟请出去。”收银的回族女人走到我身边,提醒道。
“为什么吃手抓能抽烟,吃川菜也能抽烟,吃牛肉面就不能抽烟?”我好奇道。
回族女人表情僵硬,语气很不耐烦,“请你出去。”
我看了看没吃完的牛肉面,选择妥协。我把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这女人见我熄灭了烟,也不再为难我,直接走开了。
胖大海和顺子在一旁没忍住笑出了声。
等我们吃完饭,刚出了门,胖大海又拉住我,“石花,这一趟我过来,可不是来旅游。我是来找你做生意。”
“算了吧。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准备金盆洗手了。倒斗这一行,不能干了。虽然赚得多,一不留神,就要把命丢了。这种生意,我劝你也不要做了。我们还是安稳度日吧。”
顺子又附和了几句,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顺子竟然站到了我这边。
胖大海叹了口气,“你还记得章秀才吗?”
提起章秀才,我就不免想到家豪。我点点头。
胖大海继续说:“我都调查清楚了。之前,对家豪他们家搞鬼的人,就是章秀才。这老鸟想把家豪他们家的产业都收购了。我是做梦都没想到,这老鸟会对我做相同的事。说来奇怪,自打上次那事发生以后,章秀才好像处于归隐状态了,一切他手上的生意都停了。”
胖大海的话,稍稍勾起点我的兴趣,我托着下巴,“按理说,我和家豪同学一场,感情是有的。上一次,章秀才明显比任何人都要关心家豪。唉,算了,都不趟这趟浑水了,关心这有什么用。倒是你,是我的财神爷,要是没有你,我做梦都想不到我现在会这么有钱。”
胖大海用鄙视的目光看向我,“你丫那几个钱,也能叫钱?不过,告诉你们一个不好的消息。”
“别别别,我们不感兴趣。”我赶忙摆手。生怕这小子又给我们说什么线索。
“爱听不听,可能和我们有关。”
顺子听完,终究是着了胖大海的道,“石花,让他说说嘛。”
“你们还记得我手上的竹书吗?原来这玩意,是竹书纪年的残卷。这上面,记载了一则预言。”
“预言?”
“我最近刚破译出来。这上面说,有一些人,会因为这上面的一些线索而涉险。上面好像提到了一个火炬之类的东西。”
“又是线索,又是涉险。我们跑了这么久,线索越来越多,越来越乱,根本说不清。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听我说完嘛。竹书上说的事,似乎都一一应验了。那上面说,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会有一些人,不断寻找一个神奇的火炬。”
我听得将信将疑,胖大海是说话了,但又好像什么没说,“什么火炬?又是什么人会找?为什么是我们?到底哪些一一应验了?”
我连问了好多为什么。在我看来,现在钱也赚够了,没必要涉险。这一路走来,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我是真怕了。
胖大海被我问得一时语塞,见我要走,忙把我拉住,“竹书上记载了雪山童子的囚禁之地,也记载了雪山童子封印被破的事。你懂了吧,就是这些人。”
我和顺子都是微微一惊,又是预言,预言又成真了?
顺子看起来有点紧张了,把胖大海的话当一回事了,“那这些人,不就是我们吗?那竹书上有没有说我们会怎么样?”
胖大海摇摇头,“这倒没有说。怎么,继续干嘛?”
我摆摆手,“这一行干是不可能再干了。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线索,接下来想去哪里,我倒是有点兴趣八卦一下你干的事。”
“我要是知道,还能不跟你说。总之,我们的旅途远没有结束。”
“得得得,没有结束。接下来我们去哪?”我问顺子。
“最近,带着胖哥逛了好多地方。今天,我们去趟甘南草原吧。”
“甘南草原你也想得出,这时候这么冷,那边的草原早没草了。”
胖大海被我说的郁闷,估计也想出去散散心,“别别别,没草也行,你想啊,外地人都是夏天去,我们现在去,不走寻常路,搞不好会玩的很开心。”
我对着胖大海又是一通劝说,最终没能说服他。
下午,我们驱车去了夏河县。
我们在夏河县待了几天,等我们回来,胖大海瘦了一圈。这胖子好奇心不是一般的重,在夏河的时候,死活要吃藏餐,结果藏包,酥油米饭之类的食物,他根本吃不下,反倒是把自己吃伤了,一连几天都没好好吃下东西。
等回到兰州后,胖大海待了几天,等身体养的差不多了,这小子就回去了。
我的生活,又陷入了一片平静,对我来说,这一切虽然还有谜题,但是都结束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躺在躺椅上,宝诚照看着店里的生意。
这小子比我也忙不到哪里去,我在躺椅上刷着抖音,这小子忙着给店里的苍蝇分公母。
店里突然走进来一个人,我抬头的瞬间,看到一张女人的脸。这张脸,借着门外漏进来的阳光看去,美轮美奂,又无比熟悉。
我赶紧从躺椅上起来,“你怎么来了?”
谷梦琦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才几点,怎么已经躺上了。”
“不躺着能干嘛?难道,出门往店里喊客人?”
谷梦琦话头一转,“你有时间吗?出去喝茶?”
“有你这么一位大美女约我喝茶,什么时候都有时间。走吧,地方我来找。”
宝诚见我和谷梦琦出去,一脸不爽。
我带着谷梦琦到了花之林,谷梦琦的心思明显不在喝茶上。
谷梦琦开门见山,“我听说,你们上午去了贵州附近,把一个黑影人放出来了?”
“啊?你消息这么灵通,你怎么知道的?”
“胖大海跟我说的。他在蛮王洞里发现了一些残片,让我帮忙研究,我就知道了这件事。通过竹书残片,我们基本确定了竹书的所有者。”
“是谁?”
“在竹书上,有一处用火烧去的地方,刻了搜集这些竹书的人。我们通过木片小范围的二次燃烧,用了一些技术手段,对上面的字进行了复原。发现,这些竹书残片,其实是一个人刻意收集的。这些竹书残片,其实是属于竹书纪年的一部分,是由先秦时期的一些史官搜集写成。但是这竹书纪年的残片,一直以来都是由一个人收集。这人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收集了残片。上面,还刻了自己的名字。”
“这人是谁,你倒是说名字啊。”
“一位晋朝时期的祖师爷,你想,还能是谁?”
“晋朝时期的盗墓贼?”我想了一会,历史上比较出名的盗墓贼有李鸭子,这人生活的时期比较晚,应该不是。曹操,伍子胥更加对不上。
谷梦琦见我想不出来,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不准。”
我摇摇头,“不准?”
“这人生平记载很少,但是历史上关于他的记载,基本也是和竹书纪年有关。我想,你应该猜到了吧?”
“你是说,那逃出来的黑影人,其实就是不准。这家伙,借由我们的手,又活过来了?”
谷梦琦沉思片刻,“搞不好就是这样。根据胖大海给我说的,我了解了你们在贵州发生的事。这件事,可太过蹊跷了。那逃出来的黑影人目前来看,大概率就是不准,根据你们在那里发生的事来看,不准似乎早就算到了你们会出现在那里。倒不是你们让他活过来了,而是,他好像被困在了那里,等着你们把他解救出来。”
我心里嘀咕着,谷梦琦怎么和胖大海走得这么近了。谷梦琦说的这些,目前来看,似乎就是这样。
我话头一转,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显然,你知道的要比我们了解的多得多。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谷梦琦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你对胖大海张口闭口就要提起的火炬了解多少?”
谷梦琦听我这么问,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喝了口茶,“火炬,这背后似乎有一个很大的秘密。我现在知道的是,雪山童子来到中原,就是为了寻找火炬。除此以外,章秀才也在寻找这个东西。但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实际的线索,别说是你了,我对这根火炬,非常感兴趣。”
“得得得,搞了半天,你原来也不清楚。你不会也想找这东西吧?”
谷梦琦先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我瘫坐在躺椅上,“完了,又疯一个。你有没有想过,不折腾了。一个女孩子,不如安顿下来,谈个恋爱,结个婚,过个正常人的生活?”
“那倒没想过。谈恋爱,结婚,和谁?和你?”
我哈哈大笑起来,“也没说不行嘛。”
我厚着脸皮说出这话时,自己也是有点惊讶。我什么时候变得比胖大海还不要脸了。果然,这不要脸的毛病,会传染。
谷梦琦盯着我看了会,脸上似乎泛起一阵红晕,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等我破译完剩下的竹书残片再说吧。对了,这一趟找你来,正好闲着。”
我赶紧坐起,“闲着好,不如我带你逛逛。我们去敦煌,新疆逛一圈。”
“现在闲着,不代表下一秒继续闲着。佳士得拍卖行下个月会在香港举办一场拍卖活动,我想让你陪我参加。我的生意伙伴也会去那里。”
“那没问题啊。你去哪,我就去哪。”
谷梦琦被我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在此之前,你先陪我去趟延吉,那边有一个卖家,再出手一件元代的青花瓷,我想买回来,拿到拍卖会进行拍卖。”
“元青花?”我双眼开始放光。
要知道,元青花的完整瓷器,全世界也只有三百件左右。这玩意,比较常见的就是高脚杯和碗,价格普遍在几十万。这价格其实一直碍于一些政策,卖不上去。要是合法进行拍卖,卖个百万,千万都有可能。
“怎么样,有兴趣吗?”
“什么时候?”
“明天,后天都可以。”
喝完茶后,我开着我买的二手咬地鲨。带着谷梦琦去了罗九公路。
车子过弯时,我降低车档,一脚点刹过后,我拉起手刹,随即放下手刹,反打方向,猛打油门。车子,在公路上漂移起来。
我这通操作,把自己整的有点迷之自信,我得意洋洋的看着谷梦琦,“怎么样,罗九公路的拓海。”
谷梦琦丝毫不见紧张,“你厉害,可以了吧。还是看着点路吧。”
咬地鲨在罗九公路上疾驰着,天空上泛过点点星光,旋即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