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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这山顶的路是有人专门设置的关卡,

那么何离觉得这关卡的第一道难题便是——

寒冷,极致的寒冷。

何离裹了裹身上的皮衣,杵着不知从何处寻的木棍,手掌合拢呼出一口热气,看着那水汽缓缓消散在空中,又凝结成一个个小冰粒,粘结在头发上,长时间下来,原本乌黑的头发变成了白色,

盱衡一吐气,冻凌满髭须。

从怀里掏出还带有几分体温的肉干,饿的时候便咬上一口,

何离朝四周望望,想看看能否寻找到生灵的踪迹,可惜一无所获,

只有白茫茫的被雪覆盖着的怪石陪伴着他,

“得省着点吃了,”

这便是自己需要面对的第二道难题了——

饥饿。

将肉干小咬一口后,他继续杵着木棍顶着寒风向上走去,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又伴随着热量渐渐融化成雪水,顺着皮毛和布料的缝隙溜进去,跟着一同进去的还有寒冷,渗透进这具年轻身躯的骨髓里,

这是不该出现的寒冷。

何离又想起在村庄时和阿萍萍儿一起过的那些冬天,

噼里啪啦,

那是木柴在火炉中燃烧着的声音,炉子散发的热量足以暖和整个冬天,

小屋里温暖的火光穿过玻璃窗,熏暖屋外的余雪,反射出一道道橘黄的光,

窗户挡住了从外而来的寒风,却挡不住从里面散发出去的温暖,热气从里传出,将凝固在玻璃上的冰霜融化,形成一滴滴小水珠滑落,冷风吹来,小水珠又重新凝固成冰霜...

而这时候,何离往往站在厨房跟前,一下下揉着面团,揉好的面团通常留一部分包饺子,留一部分煮面条,

阿萍喜欢吃偏软一点的面,何离便总是会多煮一会,再配上精心调制的卤水或是汤料,滚烫的汤水一呲,可口的面食便能上桌了,

嗦完面条,再仰头一口喝完尚热的面汤,浑身就会散发惊人的热气,整个冬天便再也不会冷了,

面条干净的香气,清爽的味道,伴随着烟囱缓缓升入空中,与还在下着小雪的天地融为一体,

这便成了冬天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分割。

“呼——”

何离躲在一处凹进去的石洞下,轻咬一口肉干,缓缓吐出一口热气,

肉干口感并不好,

或许是温度还在降低,也或许是他的体温已无法暖化怀里的肉干,

肉干变得极为坚硬,

“硬点也不错,可以多嚼几下嘛,”

何离看了看手中的肉干,极为乐观地自我打趣,

想了想,终究没吃第二口,又小心放回怀里。

抖了抖皮毛上的雪粒,等待外面的雪似乎变小点后,何离继续起身,杵着木棍往山上走去,

只留下歪歪扭扭的一串脚印,一阵风雪后,脚印也消失在寒风里...

随着海拔的升高,风雪似乎又变大了,

何离感受到风在扯他的衣服,强行将雪与寒冷灌进他的衣领,

“可惜了...”

他突然怀念起阿萍和萍儿为自己织的那条围巾,

只要带着那条围巾,无论多大的风,都无法钻进他的衣服里。

那一天,他失足落水了,

“哥哥也真是的,这么大人了还掉水里,”

阿萍端着一碗药坐在他的床头,喋喋不休地数落着,

何离面露病态红地躺在床上,听见妹妹地数落,也没顶嘴,只是有气无力地笑笑,

“大冬天的,捞什么鱼嘛,就算要抓鱼,也得好好确定冰厚不厚嘛...”

阿萍一下下吹着碗里的药,浅尝一口感觉温度正好后,拿起汤匙递在他嘴边:

“张嘴...”

“唔,我自己来吧,”

何离强撑起身子,

“睡下,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又着凉了怎么办!这时候还逞什么强,”

阿萍伸手将他按回去,倔强的眸子盯着他的眼睛,

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她真的很像一只小猫,平时柔和温柔,只守着自己的小窝,可在遇到在意的事的时候,她就会伸出爪子,狠狠教训——不听话的哥哥,

同样相似的,还有此刻的动作,无论是含有些许心疼的灰色眸子,还是她那微微踮起纤细的足尖,柔软的腰肢微微向前倾,一下一下喂着药的动作,亦或是在看到哥哥“听话”地喝光汤匙里的药时,脸上不自觉露出的满足微笑,

——都像一只默默珍惜着生活的猫咪。

“好了,喝完药就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一趟,”

阿萍喂完药,擦了擦他的嘴角,又掖了掖被子,端着空碗走了出去,

看着阿萍离开的背影,何离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完,阿萍就杀了个回马枪,脑袋探进来:

“一定要好好睡觉啊,”

“好...”

三天,在何离的病彻底好后,

傍晚,

阿萍突然将何离拉到她房间,

“你先闭上眼睛,”

“好,”

何离十分顺从。

过了一会,温润的呼吸迎面打来,同时伴随的还有围在脖子上的惊人暖意,

“可以睁开了,”

声音很近,似乎是贴着耳朵说的,挠的他耳垂痒痒的,

他睁开眼睛,

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娇艳欲滴的脸,

她微微踮起脚尖,双手环在自己脖子上,微微张开的红唇伴随着呼吸吐出薄薄的一层雾,

“...”

何离的话语卡在喉间,呼吸逐渐紊乱,

两人的气息打在一块,水雾交融在一起,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出一团团冰晶,再慢慢消散,

“哥哥,好看吗?”她笑着问,

“好看,”他轻轻回答道,

“你根本看都没看,”

阿萍突然鼓起脸颊,挑了挑他脖子上的围巾,语气中有些不满,

何离这才知道对方指的是围巾,忙低头看了看,

围巾有两个颜色,蓝色与红色,泾渭分明地分布在两端,

想必是阿萍和萍儿一人织的一边吧,

阿萍又在一旁说着:

“为了怕你又着凉生病,我和萍儿便商量着一起给你织条毛巾...有了这个,你便再也不会因冷生病了,”

感受着脖颈上传来的温度,又感受着妹妹们的关怀,

心似乎比身上更暖几分,

他轻轻抚摸着脖子上的围巾:

“这个也好看...”

冷,

深入骨髓的冷,

如同连绵不断滴着石头的水滴,寒冷一下一下凿锤着何离的肉体,侵入着他的心灵,想要击败他的意志,击垮他的灵魂,

手指已被寒风吹裂,向外缓缓渗着血丝,何离活动着已经发僵的四肢,缓步朝着山顶上走去,

木棍吱呀着坚挺撑起一个年轻人的重量,撑起他登上山顶的意志,撑起他想要保护妹妹的决心,

风依旧在呼啸。